第十二章 七号公路
何楚舞2025-11-28 11:307,859

  

  游击队进驻大河村,陈子忠重申游击队人人应严格遵守纪律,当时上级已经提出了“十条纪律规约”,其中包括尊重朝鲜人民,遵守民情风俗,雇请向导民工、要按规定付给工资,关心群众疾苦,普及防空措施等。陈子忠又添了两条:第一条,同甘共苦,战士们有罐头,不能眼看着朝鲜老乡吃大饼子;第二条,以秘营为家,待朝鲜老乡为亲人,没柴劈柴,没水挑水。

  春暖花开,游击队在战斗间歇帮助村民种田,修筑秘营。以大河村为中心的秘营根据地军民同苦同乐,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新气象。

  陈子忠的灵感来源于东北剿匪时的一次战斗,悍匪的老巢建在坡陡路滑的山顶,与比邻两座山峰遥相呼应,没有重火器支援绝难突破交叉火力网。山脚至山顶筑有三层环形防御工事,外层丢失进入次防御阵地,次防御阵地丢失进入核心防御阵地。大河村为中心的秘营将这种防御体系细化放大,建立了三层纵深防御工事、六处制高火力点、二十四处外围明暗哨。墙掏洞,地挖穴,组成密集地道网,核心防御阵地丢失可以和美韩军进行地道战,广阔的地道又能庇佑村民。

  建工事的上好材料当然是经过千摔百捶的土坯,比钢筋水泥结实,石块是唬人的东西,炮弹砸下去,飞溅的石棱只会徒增伤亡。

  游击队需要秘营根据地,村民要保护,要粮,没有吃食,再好的群众基础也容易垮台,陈子忠带着游击队频繁作战,缴获的食物还是不够分发的,游击队战士过起了早晚一碗粥的苦日子。

  一天傍晚,陈子忠和朴东明面对面地蹲着喝粥,丁儒刚蹲不惯,便坐在椅子上,三人的话题无外乎是吃,是枪。

  丁儒刚说:“上顿粥下顿粥,这样不是办法。”

  “鸟!热乎乎的,不比大部队享福。”陈子忠吸溜着清汤似的米粥对朴东明喊:“老朴,你得知足。”

  朴东明已经习惯做两个人的传话筒和挡箭牌了:“老丁不是那个意思,这粥撒两泡尿就没了,没劲儿拼刺刀。”

  “那就打。”

  丁儒刚说:“老朴,战士们长期疲劳作战,需要休整。”

  “又要吃又不能打,你倒让丁大队副说说该咋整?”

  “不说这个。”朴东明掏出张手绘军事地图,展在桌上:“老丁,你看看,这是咱们活动区域的地图。咱们地盘不小,休整几天可以去南边,那儿有个粮仓。”

  游击队没有配备美军占领区的详细地图,来时的路不熟,游击队走一段就得找个向导,向导也不认识路了就再找下一个。亏得朴东明曾在这个区域打过游击,熟悉地形。

  丁儒刚盯着地图端详了几分钟,挑起了大拇指:“很详细,大小和1:50000的地图差不多,应该多预备几张,班排长人手一份,以后可以四处开花,分兵作战。不过老丁,军事地图上的独立石用黑点代替,不是用方块,条件准许的话,地图可以附上关于渡口水深、桥梁载重、河底土质之类的图解文字。”

  “我再改改。”朴东明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才喜滋滋地吐口气,抓起地图给陈子忠,“老陈,看看,咱画的。”

  陈子忠脚跟拧动,把脊梁递给朴东明:“去过的地方我记得,没去的地方有你老朴,就没时间费那脑筋了。”

  “瞅一眼,我熬了三宿。”

  “黄了吧唧的,跟尿布似的,滚远点儿,老子吃饭呢。”

  “噎死你!”朴东明把地图揣进怀里:“我琢磨着,要是哪天我牺牲了,你们别变成睁眼瞎。”

  无心的话却惹怒了陈子忠,他啪地摔碎饭碗,掐着朴东明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狗东西!你说啥?”

  朴东明双脚离地,憋得面红耳赤,吱吱呜呜说不清,丁儒刚上前劝解,反挨了一记肘击。

  “唱大戏呢?”人没进门,金顺玉的声音便先到了,她挑开门帘,瞪了陈子忠一眼:“跟个小孩子似的,还不如我家熙珍,吃饭也不闲着,还掐架。”

  “蘑菇头来啦!”陈子忠变了个人,抱起熙珍左亲右亲,胡茬扎得她往他怀里躲。

  “坐吧。”朴东明整理了下衣领,低头不看熙珍。

  金顺玉斜眼揶揄他:“还大男人,不就让我踢了一脚嘛,连看也不敢看啦?”

  朴东明的脸更红了,点上烟,拼命地往烟雾里躲。

  金顺玉扯了做被面的红绸,一分为二,拴在陈子忠的枪柄上,足有三尺长。陈子忠向左甩手,又向右瞄准,红绸哗啦啦地抖出了阵风,很有些八面威风的味道。朴东明说这绸子好,只要这么一抖,陈大胆的杀气就抖出来了,比军旗还提胆气。听了这话,陈子忠笑出一脸褶子。

  “吃这个能扛饿吗?”金顺玉夺走丁儒刚手上的碗,拉扯着朴东明:“走,上我家。”

  陈子忠抬头:“有酒没?”

  “你说呢?”金顺玉的笑能把男人的骨头捏酥软。

  丁儒刚心里咯噔了一下,看两人举手投足间的亲热劲,心想:难道朴东明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自从在大河村建立了秘营,无论闲还是忙,陈子忠都每天最少跑一趟金顺玉家,挑水、砍柴,干得不遗余力。修工事、砌堡垒本是游击战士的活,金顺玉在村里嚷了几嗓子,成群的大嫂、大婶赶去帮忙,严肃繁忙的劳动变成笑声连片的联欢会,劳动间歇,金顺玉给战士们跳朝鲜族传统的农乐舞,还说男女搭配之类的话。

  群众基础不容轻视,丁儒刚总觉得大河村多了不该有的暧昧,唯恐这暧昧软了战士们的血性,此外,战士们总是不经意地用陈子忠和金顺玉开玩笑。丁儒刚跟朴东明提过这件事,朴东明有自己的想法,说游击队像盖房子,地基要打得牢固,民心不能寒,再说陈大胆喝得烂醉都没犯错误,还能怎么样?

  丁儒刚见过不下十几名国民党军官在女人身上翻船,现在陈子忠活像天不管、地不管的山大王,很容易出轨。

  太阳西沉,陈子忠抱着熙珍在前头走,金顺玉三人跟在后面一路说笑,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子忠轻车熟路,推门脱鞋上炕,掐着熙珍的脸蛋夸:“蘑菇头就是招人稀罕,懂事,不多话,眼珠子跟钩子似的,犟着嘞。”

  “都上炕,我拿酒。”金顺玉拿着笤帚给朴、丁两人扫了下鞋上的雪,指着炕头说:“那儿热乎。”

  两人原地踏步,袜子早就磨飞了,脚上的泥足有半斤重,臭得能熏倒狗熊。

  “咋啦?嫌我家脏?”金顺玉瞪起眼睛,母老虎似的要吃人。

  “是我们脏,脚臭。”朴东明实话是说。

  金顺玉忽然又笑了,笑得放肆且坦然:“脚不臭还叫男人?看你们队长。”

  丁儒刚暗笑:这个女人太善变,太贤惠。

  陈子忠盘着大腿坐在炕上,把双臭脚塞在酒桌下,半躺着拨弄着熙珍的蘑菇头,熙珍捏紧鼻子大口地喘气,小脸憋成了枣色。丁、朴两人不好再推辞,脱鞋上炕,也把脚藏在酒桌下,于是臭气更浓,熙珍忍无可忍,尖着喉咙叫道:“不要下酒菜,有臭豆腐!有臭豆腐!”

  三人哄然大笑,朴东明抢过抹布要擦桌子,金顺玉一把夺了过来:“男人咋能擦桌子,这是女人的活。”

  三个没经历过女人的男人面面相觑,心里均是一阵恍然:噢,原来男女之间是这么档子事。

  陈子忠向朴东明咬耳朵:“她让躺就躺,她让喝就喝,别多言语,这娘们泼辣得厉害。”

  酒坛抱上炕,泡菜捧上桌,金顺玉也不客套,喝干了酒亮了碗底:“你们把吃的都给了乡亲们,乡亲们记在心里,以后有事没事就上我这儿转转,没吃的,酒管够。”

  朴东明跟着开玩笑道:“老陈啊,胆大命大,炮弹炸不着,枪子撵不上,就怕这液体手榴弹,一砸一个准。”

  “砸死他个狗日的!”金顺玉脸上升腾起了怨恨,还念念不忘那晚出的洋相。

  亮了几次碗底,气氛宽松了些,通讯员小刘跌跌撞撞地冲进屋,说有紧急军情。

  陈子忠朝他瞪眼:“让鬼撵啦?慌个啥?”

  游击队配有电台,为防止泄漏每天打开一次,时间全无规律,由游击队自行掌握。晚上,发报员收到落款写有阅后即焚的电令,便命游击队在天亮前不惜一切代价在七号公路展开阻击,阻滞美军增援部队。

  三人传阅电报,陈子忠用桌上的油灯烧了电报,推开了酒碗:“怪不得这几天炮响得厉害,这是又有大动作了。老朴,你熟悉地形,说说。”

  “七号公路是交通枢纽,沿路有韩军设卡布防,倒是佛诛谷地势险要,没有驻军,只有小股韩军巡逻队偶尔经过,可以考虑设伏。”

  佛诛谷山高林密,易守难攻,站在七号公路朝上望,天只剩下指头粗的一条缝,用陈子忠的话说,一泡尿能从这边呲到那边。

  陈子忠托着下巴开始嚼泡菜:“游击队兵源没法补充,轻易不能打恶仗,美国鬼子天上下蛋,地上打炮,咱这百十号人掀不起大浪,该在佛诛谷做文章。”

  朴东明重复着电令内容:“不惜一切代价。”

  丁儒刚同意陈子忠的想法:“是应该想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能不能搞点炸药,炸塌佛诛谷?”

  “有了!”朴东明掏出地图,指点方位:“离佛诛谷三十五里处有座军火库,咱们打他一家伙,搬个百八十箱手榴弹,还愁炸不掉它?老丁,你这个办法太好啦!”

  陈子忠用脚踹了一下朴东明:“我早说在佛诛谷做文章,你咋不夸我,尽拍丁大队副的马屁!”

  “啥时候啦,还扯淡。”朴东明眼睛冒着火:“时间紧迫,赶紧分配任务。”

  金顺玉何等聪明,早看出陈、丁两人心和面恶,她把手伸进陈子忠的棉袄里狠掐,还想斗嘴的陈子忠黑着脸傻笑,丁儒刚看得真真的。

  陈子忠决定兵分两路,他带部分战士偷袭军火库,朴东明在佛诛谷设立了主要阻击阵地,丁儒刚指挥侧翼阵地,无论是否拿下军火库,五个小时内陈子忠必须抵达佛诛谷。

  “就这么着。”

  三个人下炕穿鞋,走得无牵无挂,倒是金顺玉眼睛像蒙了层雾,站在门前吆喝:“早点儿回来,不行就撤。”

  陈子忠头也不回,脚板敲得地面咣咣响:“老娘们儿懂个啥?”

  金顺玉一反常态,不骂不恼,笑得像桃花。

  游击队倾巢而动,陈子忠率领尖刀排的原班人马直袭军火库。这支部队的铁脚板赫赫有名,曾秋风扫落叶般地席卷了东北,硬凭脚板板突入山海关,人累得脱了相,却拿下津京。

  陈子忠一声吼,尖刀排的几十名战士跑出了漫山遍野的气势。

  军火库由韩军一个加强连据守,岗楼上架机枪,支迫击炮,院墙上拉电网,牵着狼狗的巡逻队十五分钟巡视一圈。陈子忠侦察地形后断定强攻不可取,但佛诛谷方向的战斗随时可能打响,一秒钟都浪费不得。

  在军火库几里外抛锚的美军吉普引起了陈子忠的注意,他带着吴小毛偷偷地摸上前,在百米外命令吴小毛开枪。

  “队长,开枪会暴露目标。”

  “要的就是暴露,打头别打腚,开枪!”

  吴小毛“砰砰”两枪放倒了两名正在检查故障的韩军士兵,坐在车上的军官蹿下吉普车,滚了几滚,以跪姿射击,被吴小毛一枪正中面门。

  陈子忠一边跑一边胡乱放枪,冲到吉普车旁换上血淋淋的韩军军服,往脸上抹了把血,和吴小毛狼嚎着朝军火库跑。

  枪声引得军火库如临大敌,像血葫芦似的两个人奔跑过来,嘴里胡乱地喊着朝鲜话:“救命,开门!”

  两盏探照灯照射在两人身上,守卫弹药库的韩军连长认出了军服上的少校肩章,忙下令开门,带着几个人亲自迎了出去。

  陈子忠踉踉跄跄跌地进韩军连长怀里,藏在袖管里的刺刀把他扎了个透心凉。他抱着尸体挡在身前,把五枚手雷朝人堆里丢。吴小毛也没闲着,枪枪不落空,先是毙了冲过来的几名韩军士兵,接着打灭了刺眼的探照灯。

  “狗东西!等着过年呢!”

  陈子忠吼完,迫击炮手哑巴开火了,三发炮弹挖掉了门前的岗楼,侯疯子像野马似的带着一群端着刺刀的战士扑上去,左一枪右一刺刀,硬是把韩军的一个连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枪枪见红的吴小毛站在高处点名,清理顽敌,侯疯子光着膀子挥铁锤,见人砸人见车砸车,装饰奢华的接待室被砸得一塌糊涂。

  “狗东西,给老子留几辆!”陈子忠拦腰抱住龇牙怒目的侯疯子,他杀红了眼,拿着手榴弹要炸军用卡车。

  军火库肥得流油,摆满了各种包着油纸的美式装备,要在平时,陈子忠非搬空了它不可。

  陈子忠识货,弃了码到棚顶的手雷,把堆在角落的TNT悉数装上缴获的卡车。

  从战斗打响到三辆卡车载着两吨TNT把红光冲天的军火库甩在身后,陈子忠只用了十八分钟。陈子忠胆大心细,又是员福将,如果没有抛锚的美军吉普,如果换作训练有素的美军驻守军火库,后果很难预料。

  即便这样,陈子忠还是晚了,佛诛谷的战斗已然打响。

  朴东明、丁儒刚带着部队抵达佛诛谷不过十几分钟,战士们正在拼命挖散兵坑,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轰然而至,遥相呼应的车灯如同腾越奔突的浪头撞击夜空。坦克、装甲车、105MM榴弹炮、双管高炮、装载步兵的卡车数不胜数,指向夜空的枪管炮筒,枪口密如丛林。

  佛诛谷长满了松树,黑漆漆的七号公路卧在其中,三棵盆口粗的松树被放倒,卡在路中央,但只能阻挡步兵,挡不住坦克。

  战士们省下力气留着拼命,没人吭声,阵地保持着沉甸甸的寂静。丁儒刚和朴东明商议了几句,不待他同意,便带着爆破小组冲下阵地,直奔公路。

  大部队在前线包围了英军29旅的格洛斯特营,沿着七号公路疯狂驰援的联合国军由英军29旅重装甲坦克营、美军、韩军、比利时军、菲律宾军组成。29旅是英军老资历的精锐部队,格洛斯特营又是29旅的王牌。格洛斯特营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战斗力极为凶悍。1801年,英国征服埃及的殖民战争中,以突破敌方重围、转败为胜的辉煌战绩受到英皇的奖赏,全营官兵荣获英皇授予的有着“皇家陆军”字样的帽徽一枚。因此,该营官兵一前一后佩带着两枚帽徽,又被称作皇家陆军双徽营。

  联合国军司令部给这支增援部队的命令中也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字样:不惜一切代价支援格洛斯特营,如遇到阻击能避则避,避不开就硬闯,闯过去多少是多少。

  阻击战毫无征兆地开始了,首先是行进在坦克队伍最前面的吉普车被地雷炸上了天,接着趴在谷顶的战士猛烈开火,子弹在夜空中划出数不清的赤红色弹道,枪声、爆炸声和跳弹的尖啸响彻云霄,手榴弹爆炸时闪烁的火光把佛诛谷映得通红,如同沸腾的火炉。

  联合国士兵从卡车上跃下,就地寻找掩体,展开反击,并组织两个排进攻阻击阵地。行驶在最前面的坦克停滞了几分钟后,从报废的吉普车上碾过去,时走时停地射击,阻击阵地超过了坦克射击的最大仰角,坦克手将炮弹倾泻在路边,制造可供步兵通过的无人地带。

  横冲直撞的坦克是阻击战最大的障碍,钢铁履带压在布满小石子的路面,吱吱扭扭地冒出串串火星,坦克机枪射击时产生的废弹壳像冰雹似的乱溅。

  “上!”

  路基下藏身的丁儒刚连续派出几名爆破手,眨眼间全部牺牲。第一名爆破手刚露头便被坦克机枪击中;第二名爆破手受伤后躲闪不及,被坦克碾成肉饼;第三名爆破手把爆破筒塞进坦克履带,坦克却将爆破筒甩了出去;两名战士爬上公路,身影在火光中闪动,一发炮弹迎面砸下,两名战士闹鬼般地消失了……

  爆破小组携带的爆破器材不多,丁儒刚带着名爆破手发起最后的冲锋,爆破手的两条腿同时被隐藏在坦克后面的英军士兵击中。这些英军士兵是来自复枪营的老兵,经历过二战的洗礼,心理素质稳定,枪法极准。新兵怕炮,老兵怕神枪,这话不假。丁儒刚肩头中枪,鲜血呼呼地上蹿,半个身子被染得猩红。

  联合国军从阻击火力判断游击队人数不多,胆子顿时便大了,派出步兵向爆破小组反扑。怀抱着两颗反坦克手榴弹的战士拖着长长的血迹向坦克爬去,四名英军士兵想活捉他,躬身靠近时他竟然站了起来,展开臂膀迎了过去,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个不知名的战士拽响了反坦克手榴弹,同归于尽的红黑色尸块乱纷纷扬起,乱纷纷落下。

  这一刻,死神与荣耀共存。

  爆炸为丁儒刚赢得了时间,他抱着炸药包在路面上不停地翻滚,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导火索的燃烧时间和坦克行进速度。他拽动导火索,把炸药包放在计算好的位置,回身翻下公路的瞬间炸药包爆炸了,天崩地裂的巨响过后他被气浪抛起,被狠狠地掷到路基下。

  瘫痪的坦克堵塞了公路,进入佛诛谷的坦克陆续后退,以便一辆比普通坦克大几倍的喷火坦克驶进佛诛谷,它把瘫痪的坦克推到路基下,怪兽般地疯狂喷火。

  峡谷瞬间变成了炼狱火海,尸体在燃烧,树木在燃烧,石块、被废弃的枪支也在不可思议地燃烧。

  丁儒刚摔晕了,他躺在路基下,胸口压着一大块燃烧的草皮,几分钟后,他被呛人的火药味和汽油味熏醒。他看见瘫痪的坦克冒着火倾斜在路边,还有一辆不知被谁炸毁的坦克也被喷火的坦克推到路基下。

  巨型喷火坦克如同冬眠中被惊醒的黑熊,行动笨拙,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丁儒刚浑身剧痛,每块肌肉、每条神经似乎都被挤碎揉烂了。他吐了几口紫黑色的血痰,挣扎着爬起来,在灌木丛中找到被甩到路基下的爆破筒。巨型喷火坦克装甲厚,普通的五斤炸药包对它来说无济于事。

  小山似的喷火坦克让丁儒刚有些无从下手,他纵身跃上坦克,护板释放出烈焰般的烘烤,脸上的皮肤如剥皮似的疼。整个坦克如同火坑里的石头,到处滚烫,他抓牢坦克上的铁环,指缝间顿时冒出一缕白烟。他忍痛向敞开半边的炮塔顶盖爬去,将爆破筒丢了进去,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坦克里射出的一串子弹尖叫着从他腋窝下飞过。

  大地震颤,巨大的火球包裹着喷火的坦克,跃下坦克时,丁儒刚再次被卷起,抛出。

  爆破组损失殆尽时陈子忠赶到了,他命令迫击炮射击。路边崎岖不平,炮手哑巴干脆抱着迫击炮发射,第一发炮弹击中了巨型喷火坦克后的小坦克,这是为喷火坦克运载燃油的坦克,爆炸的火球罩在丁儒刚身上,他像火人似的在灌木中来回翻滚,燃烧的枝条随着他四处乱甩。侯疯子和几名战士用衣服先抽后捂,总算是灭了火,窒息和钻心的疼痛使丁儒刚晕过去几次。

  游离在休克和清醒之间的丁儒刚腾云驾雾般地在一双双强有力的手臂上传递,战友们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血、包扎,因过分关切引发的怒骂声在他耳边回荡。躺在简易担架的瞬间,他忽然感到一股暖流闪电般地激荡着全身,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充斥着胸腔,从军以来他多次受伤,只有这一次觉得壮烈,因为他融入了这个集体。

  丁儒刚始终在寻找一个机会,让他在战友们面前赤裸裸地表露自己,他琢磨了几个不同版本的说辞,他不能文绉绉的演讲,得骂娘、说几句掏心窝的粗话,这样才让大老粗战友觉得他们是一路人,才能耐下性子听他说。在野战医院的茅房里,他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可惜陈子忠不懂他的心思,现在好了,他这样比说什么都顶用。他不怕死,还有点想死,光荣了就再也没人记得解放前的那笔债。

  死人的债压死活人。

  丁儒刚再次晕过去的时候身上冒了股青烟,他快要被烧熟了。

  巨型喷火坦克堵塞了公路,陈子忠把率领的三排一分为二,一部分增援阻击阵地,另一部分寻找理想地点埋设TNT。

  联合国军又派出一个排强攻,阻击阵地的形势更加严峻,左翼阵地剩下六名弹药匮乏的战士,右翼阵地被蝗虫群似的炮弹犁了几遍,没有打到同一位置的炮弹的经验被废弃,往往是重炮弹坑套着小口径火炮弹坑,小口径火炮弹坑套着迫击炮弹坑,坑套坑,坑连坑,但弥漫着硝烟的阵地上仍传出激烈的枪声。朴东明指挥的主阵地战况更加惨烈,战斗减员已达三分之一,很多重伤员被抬下去没几分钟就牺牲了,轻伤员都在坚持战斗,一名战士把炸断的左手掖在怀里舍不得丢,继续单臂射击,牺牲时枪口还冒着青烟。

  陈子忠带人进入阵地时,联合国军的第三次进攻开始了,一名战士起身给他敬礼,一颗子弹带着鸽哨般的刺响射进他的后脑,掀开了天灵盖。

  “娘的,机枪给我!”陈子忠气得直冒火,要和机枪手抢夺机枪。

  “老陈,炸药到手了?”浑身是血的朴东明听到炮弹尖啸,扑倒了陈子忠,硬把他拽下阵地。

  朴东明身上的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战士的,三名战士死在了他怀里,他的右腿被炸断,只连着一层皮。

  “到手了,哑巴去看地形去了,马上埋炸药。”

  “地形早就看好啦。”

  朴东明指着不远处的峡谷顶,那是佛诛谷最陡峭的一段,下方的土石松动,上面堆着两块摇摇欲坠的巨石。

  “还得是你老朴!”陈子忠扶着朴东明躺下,大叫卫生员。

  卫生员早就牺牲了,急得不知疼痛的朴东明躺不下来。

  “老丁看的地形。”朴东明掐着陈子忠的肩膀挣扎:“老陈,我可能不行了,听我一句话,你们和了吧,老丁不孬。”

  想起烧得像黑炭似的丁儒刚,陈子忠的泪花上翻,他甩开步子蹿了出去:“老子没有工夫跟你扯这个淡。”

  半个小时后,TNT埋放在预订的地点,用电点火,电话机起爆。这时,瘫痪在七号公路上的巨型喷火坦克已被清理,几十辆坦克鱼贯冲进佛诛谷,轰隆隆地前进,爆破器材用光了,子弹打在坦克护板上叮当乱响,没有任何作用。

  “撤啦,撤啦!”

  陈子忠趁打退联合国军的又一次进攻,下令全体后撤,爆炸点离阵地不远,他担心TNT顺带着会把战士们捎上天。

  爆炸比预想效果要好得多,塌方的土石砸得天摇地晃,将十三辆坦克,四辆装甲车掩埋,联合国军的工兵用五天的时间才把堵塞路面的土石清理干净。

  游击队顺利完成了任务,大部队包围的格洛斯特营苦撑无援,遭到灭顶之灾。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神经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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