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子，我抱住了全身都在颤抖的娘亲，两颗颤抖的心第一次贴得如此近。娘亲的怀抱，有淡淡的菖蒲药香，我不由想起玄武赫连府的菖蒲图腾，想起慈爱的赫连岩卿，想起温婉如水却倔强如一的采月姐姐，想起那抹凌空飞舞的烈焰红衣和悬崖前雪裳坚韧有余的自信，许许多多，玄武的人，玄武的事，似乎已如尘烟散入苍穹，化作黄粱一梦。
“娘亲，你之前，见过玙……玄武的大皇子？”我分明记得，娘亲将父皇带往沾衣楼去后，她对万俟玄玙并未有多大怨言，直至父皇无法得治，娘亲才不堪崩溃。我不信，娘亲只是因为觉得尚有希望，所以才无恨。
娘亲轻轻地挥退身后的玉漏、雪降一干人，待他们远到听不见我俩的谈话距离，她才开始郑重其事：“孩子，你觉得世上会有人能够在梦里看到将来的事情吗？”
我的心跳突地一蹿，几乎蹿出嗓子眼：“娘亲您是说……”
娘亲点点头：“我还是夕影宫圣女时，无意闯进过碧落海的麒麟屿，误食了一种五颜六色的鲜果，后来我才知道，那果子便是命果。千年开花，千年结果，而千年那唯一一颗，便为我所误食。而后，我畅通碧落海，无一不适，遇见碧落的鲛人，却也得知自己在碧落乃透明之体，只待回到沧流数月，我的透明之态才逐渐恢复，那以后，我夜夜入梦，夜夜看见与我命盘息息相关的那些人的命数，包括那时尚未出现在我命盘里的你和你父皇。”
未卜先知！？这种违背科学存在的能力竟然真真切切地被人所拥有？我不得不惊诧碧落海的浩瀚神秘！难怪堂堂海皇会因失落沧流的两把刀剑，不惜冒险离开自己守护之地，试图彻底隔绝碧落海与外界的联系。诚然，碧落一旦被沧流人出入自如，那么无论是沧流还是碧落，都会因这种平衡的打破，而生灵涂炭，动荡不安。
而娘亲被迫拥有了这种动荡不安的能力。
“我看到了你父皇一统沧流的野心，一生戎马，一世奔劳，到头来不过为奸人所害，壮志未酬身先死。我不愿他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想方设法去改变他的命数，让他远离四雄角逐沧流的战场，然，命数果然是命数，他怀疑我是为夕影宫的宏图霸业而蓄意接近他，骄傲如我，带着被挚爱怀疑的愤然，从此辗转江湖。但是，我却始终放不下他……”娘亲一吸气，更多的眼泪，更多的思念，更多的悲哀，更多的怨恨，一瞬崩溃无遗。没有抽噎，只有静静的泪，静静地流，绝望至极。
我恍然忆起沾衣楼内那颗硕大的夜明珠给予的预演，万俟玄玙南征北战，一统沧流，开创沧流帝国。我将自己当时所见告诉娘亲，她告诉我，那颗是沧流珠，是碧落鲛人靠命果预见沧流大地沉浮的幻珠。而近千年结成的那唯一一颗命果已被她所误食，因而那颗沧流珠的预见便停留在了前一颗命果的幻力中。换言之，一颗命果一千年，却只能换取一世的预见。
“那娘亲是不是看到了谋害父皇的元凶是万俟玄玙，所以才去接近过他？”我似乎淡淡明白娘亲，她倾尽一生，只为扭转父皇的命数，却无力地落败。
娘亲有些凄苦地笑了，笑得悲天悯人：“可笑如我，用自己女儿的幸福换取丈夫的性命，却还是被命盘给背弃了。我早知万俟玄玙会成为自己的女婿，便利用你奢求我那女婿的手下留情，商量好了只是让你父皇假死，离开沧流争夺的舞台，却不料他背信弃义用了世上无药可救的‘墨魂葬’……如今却让你沦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都是娘亲的自作聪明，害了你……”
我握住娘亲的手，有些欣慰地笑笑：“既然是命数，逃也逃不掉，这和娘亲有何关系呢？还以为娘亲这么多年压根儿就不记得我呢？这不是还惦记着怕我为难么？那娘亲有没有在梦里见到星儿会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我的星儿，是世上最应该幸福的孩子，当然会很幸福很幸福地活下去了，不然不是白去了另外那个世界学幸福了？”她很温柔很温柔地支起身子，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婆娑着我脑勺的墨发。娘亲居然知道我穿越的事情，她都知道，她并不是不关心我，只是知道我会平安，所以放心地让我成长。
我的心，第一次因她的温柔而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