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省公安厅审讯室。
审讯室里很安静，只有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
周成低着头，双手被银亮的手铐铐在椅子扶手上。
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那是被特警击中时留下的伤。
林枫仔细观察着周成。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平时在省委机关总是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现在却是另一副模样：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胡子拉碴。
但最让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周成，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林枫开门见山。
周成抬起头，缓缓看向林枫。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恨意，有无奈，还有某种林枫读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赵国强和老李的死，跟我有关。"
"不只是这个。"林枫拿出一份厚厚的材料，"你作为李清河的秘书，参与了多少违法犯罪活动？"
周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发出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林枫在省委见过他很多次。
"林主任，您觉得我会说吗？"周成苦笑。
"你杀了两个人，这是死罪。"林枫盯着他的眼睛，"但如果配合调查，揭发上级的犯罪行为，可以从轻处理。"
"从轻处理？"周成摇头，"顶多死缓，还不如一死了之。"
林枫注意到周成说到"一死了之"时，语气特别平静，甚至带着某种解脱的意味。
这不是一个普通犯罪分子的反应。
"你跟李清河什么关系？"他换个角度问。
"秘书关系。"周成的回答很简单。
"仅仅是秘书关系？"
周成看了看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您想听什么？"
"真话。"
"真话就是，他是我的再生父母。"周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双手用力握拳，手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果没有李书记，我现在还在农村种地。是他把我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培养成省委干部。"
林枫静静听着。
他知道官场上这种恩情的重要性，有时候确实比血缘关系还要牢固。
林枫理解这种感情，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要杀赵国强？"
周成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这是我的个人行为。"
"个人行为？"林枫不信，"你一个省委秘书，为什么要杀一个市长？"
"因为我看不惯他。"周成的回答很生硬，"赵国强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具体什么原因？"
周成沉默了。
"周成，你不说实话，我们怎么帮你？"
"我已经说了实话。"周成看着林枫，眼神很冷漠，"杀死赵国强是我的主意，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那把瑞士军刀是哪里来的？"
"我自己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很久以前。一直放在家里。"
林枫知道这是谎话，但周成咬死了这个说法。
"你联系老刀做什么？"
"什么老刀？我不认识什么老刀。"周成装糊涂。
"柳天罡已经供出了老刀的存在，你还想抵赖？"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无关。"
林枫换了个角度："李清河知道你杀人的事吗？"
"不知道。"周成回答得很快，"我没告诉任何人。"
"他没有指示你这么做？"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周成的语气很坚决，"李书记是个好领导，从来不会让下属做违法的事。"
林枫继续追问了很多问题，但周成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是沉默。关于李清河的任何问题，他都拒绝回答，或者给出对李清河有利的说法。
"李清河还指使你做过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日常工作。"
"比如呢？"
"安排会面，传达指示，处理文件。都是秘书的正常工作。"
林枫知道这是谎话。作为李清河的贴身秘书，周成不可能不知道其他违法行为。
"2005年陈建军被杀的案子，你知道吗？"
周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不知道。"
"2006年刘明出车祸的事呢？"
"不知道。"
"柳天罡的案子你总该知道吧？他可是供出了很多事情。"
周成沉默了。
林枫等了几分钟，见他不说话，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李清河在瑞士有多少资产吗？"
"不知道。"
"他是怎么转移资产的？"
"不知道。"
"林永泰这个人你总认识吧？"
周成又沉默了。
这样的审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林枫问了几十个问题，但周成只承认了杀害赵国强的事实，其他问题一概不答。
林枫开始感到焦躁。
时间不等人，如果不能从周成嘴里撬出更多信息，整个调查就会陷入困境。
"周成，我最后问你一次。"林枫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李清河到底还犯了什么罪？你如实交代，我可以考虑为你向法院求情。"
周成抬起头，直视着林枫的眼睛。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某种嘲讽。
"林主任，您觉得我像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这句话让林枫心里一紧。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成低下头，"该说的我都说了。您要杀要剐，随便。"
林枫仔细观察着周成的表情。这个人虽然表面平静，但眼神深处有种决绝的光芒，让人感到不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确定？"
"确定。"
林枫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
审讯确实进行了很久，而且看起来没有更多收获。
"林主任，我想上厕所。"周成突然说。
林枫犹豫了一下。按理说，犯罪嫌疑人的基本生理需求是应该满足的。
"可以。"他点头，"但要有人陪同。"
"我明白。"
李强起身准备解开手铐，林枫也站了起来，准备到门外透透气。
审讯了这么久，他也需要休息一下，理清思路。
就在李强弯腰开锁的瞬间，周成突然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像闪电。
右手铐着的椅子扶手是铁制的，但他用力一拽，竟然将连接处的螺栓拽断了。
"别动！"周成的声音变得尖锐。
李强被突然袭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成从背后锁住。
手铐的链条死死卡在他的咽喉处，稍微用力就会割破血管。
"周成，你疯了？"林枫大喝一声，但没有轻举妄动。
"疯？也许吧。"周成狞笑着，左手已经摸到了李强腰间的警用手枪，"反正我也是个死人了，疯点又怎么样？"
"不要乱来！"审讯室里另外两个民警立刻掏枪，但不敢开火，担心误伤李强。
"都把枪放下！"周成用力收紧手臂，李强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否则我掐死他！"
林枫努力保持冷静。
他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激怒周成，否则李强就真的危险了。
"周成，你这样做没有意义。这里是省公安厅，你跑不出去的。"
"谁说我要跑？"周成已经拿到了手枪，熟练地拉开保险。看得出来，他对枪支很熟悉，"我只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的眼神变得疯狂，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沉默寡言的人。这种转变来得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你想做什么？"林枫慢慢往后退，同时观察着周成的动作。
"杀了你。"周成毫不掩饰地说，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林枫，你坏了太多人的好事。李书记说得对，你就是个祸害。如果不是你，昆阳也不会出这么多事。如果不是你，赵国强也不用死。"
"我只是在履行职责。"林枫说。
"履行职责？"周成冷笑，"你以为你是正义使者？你以为你在拯救世界？告诉你，你错了！你只是个破坏者，专门破坏别人的生活！"
话音刚落，他松开高铮，举枪瞄准林枫。
"砰！"
第一枪响了。
林枫反应极快，在周成举枪的瞬间就向旁边扑倒。
子弹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打在身后的墙上，溅起一片水泥碎屑。
"砰！"
第二枪紧接着响起。
这次林枫没那么幸运，在地上翻滚时被子弹擦中了左臂。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鲜血很快渗透了衣袖。
审讯室里其他民警想要开火，但周成动作太快，而且位置刁钻，他们担心误伤林枫。
"别开枪！"林枫大喊，他知道在这种混乱中，误伤的可能性很大。
"砰！"
第三枪。
这一枪瞄得很准，直指林枫的胸膛。
但林枫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身躲到了审讯桌后面，子弹打在桌面上，木屑飞溅。
"妈的！"周成咒骂一声，检查弹匣。
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苍白，眼中闪过绝望。弹匣里只剩一发子弹了。
林枫从桌后探出头，看到周成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
结合刚才的对话，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周成，你不是想杀我。"林枫说，"你是想死。"
周成愣了一下，然后仰天大笑："哈哈哈，林枫，你还挺聪明。"
"为什么？"
"为什么？"周成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涌出泪水，"因为我这条命就是李书记给的！"
周成越说越激动："你们不懂，你们这些人不懂什么叫恩情！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能让我背叛他？做梦！就算把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他一个字的坏话！"
"可你现在这样做，只会连累他。"林枫试图劝说，"你死了，我们更有理由怀疑他。"
"那又怎么样？"周成擦掉眼泪，表情变得决绝，"至少我没有背叛他！至少我没
他举起手枪，但这次不是对准林枫，而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李书记的恩情，我用命来还！"
"等等——"林枫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
最后一声枪响在审讯室里回荡。
周成的身体重重倒下，鲜血从太阳穴涌出，很快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
他的眼睛还睁着，但已经失去了神采。
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决绝的表情。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周成会选择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林枫慢慢从桌后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
周成死了，带着对李清河的绝对忠诚死了。
"林主任，您还好吗？"高铮揉着脖子，声音有些嘶哑。
刚才差点被掐死，现在说话都困难。
"没事。"林枫检查了一下左臂的伤势，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但他的心情却很沉重。
周成死了，这意味着突破李清河的最重要线索断了。
这个人宁可死，也不愿意出卖自己的恩人。
这种忠诚，让人既敬佩又无奈。
"林主任，需要送医院吗？"高铮关心地问。
"不用，简单包扎一下就行。"林枫摆摆手，"先处理现场，然后通知苏书记。"
他又看了一眼周成的尸体。
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本来前程似锦，却为了报答恩情走上了不归路。
官场上的恩情，有时候真的比血缘关系还要牢固。
特别是像李清河这种老狐狸，很懂得如何收买人心。
从周成十八岁开始，李清河就在他身上投资，十五年的恩情积累，确实足以让周成为他死。
半个小时后，法医赶到了现场。
周成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抬了出去。
审讯室里还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
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桌子也被子弹打得坑坑洼洼。
林枫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左臂缠着绷带。
医务人员刚刚为他做了简单处理，伤势不重，但需要休息几天。
他的心情很沉重。
周成的死，不仅断了线索，还可能被李清河利用，在省委制造事端。
"怎么回事？"苏庆阳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
他刚刚开会回来，就听说了审讯室发生的事情。
"周成自杀了。"林枫简单汇报了经过。
苏庆阳听完，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下麻烦了。"他说，"最关键的证人死了。"
"是的。"林枫点头，"我们失去了突破李清河的最好机会。"
"他说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