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坊深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巍然屹立。朱漆大门,雕梁画栋,门前几尊石狮子,无不彰显着主人的显赫地位。
许不言跟着屈不通走进宅邸,穿过重重院落,最终来到一间华丽的厅堂。厅堂内, 一个人正襟危坐,正在低声交谈。
当许不言看清厅堂内三人的面容时,听得对方的谈话,顿时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心口都凉了半截。
厅堂内正中之人,赫然是皇甫惟明,韦坚,以及……当朝太子李亨!
许不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屈不通口中的“贵人”,竟然是这几位!而且,韦坚和太子李亨,怎么会同时出现在皇甫惟明的府上?
历史修正力!许不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韦坚案,太子李亨,皇甫惟明……这些名字瞬间划过他的大脑,这些事件,都与历史上的“韦坚谋反案”紧密相连!而韦坚案,正是唐玄宗天宝年间,一场波及朝野的政治大案!
他想起之前无意中救了不该救的人,结果引来了历史修正力的反噬。
难道这一次,历史修正力又要作用在他身上,试图将他卷入韦坚案,从而抹杀他的存在?
“许太医令来了!”皇甫惟明注意到了许不言,笑着站起身,招呼道,“快请坐,快请坐!”
韦坚和太子李亨也转过头,目光落在许不言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和探究。
许不言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三人行礼:“下官许不言,见过皇甫大人,韦大人,太子殿下。”
“许太医令不必多礼,”太子李亨温和地说道,“我等通过府中管事私下联系医掮客请许太医令前来,是有一私事相求。”
“殿下请讲,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许不言表面恭敬,内心却惊涛骇浪般翻滚。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的中心,正是即将爆发的韦坚案!
许不言为避免卷入韦坚案,开始闭门不出,谢绝一切应酬。他深知历史修正力的可怕,也明白自己一旦与韦坚案扯上关系,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历史的洪流,一旦启动,便难以阻挡。
纵然许不言百般躲避,却仍然无法逃脱历史修正力的纠缠,谁能想到对方居然通过医掮客将他引了过来。
此时他只能按捺下来,给皇甫惟明瞧起病来,心里却如同火盆里的蚂蚁,坐立不安,草草地写下几个方子。
太子李亨瞧着手中药方,还宽慰皇甫惟明,转头却对许不言说,还请了他岳父与许太常一道同来。
这话听得许不言心中一惊,连忙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开这里,只是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了许府的马车。
马车上许弘感许胤宗父子同时被请来,想来也是太子请来为皇甫惟明瞧病的。望着两人,许不言张嘴欲言,然而许弘感却冷哼一声,对他视而不见,径直搀扶自己父亲进了府门。
许不言只得收起心思,拉着在门口张望的屈不通,逃似地离开这里。
屈不通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不以为意:“贤弟,这桩买卖如何?”
许不言直接狠狠踢了屈不通一脚:“我差点被你这憨货害死,以后你若是再找我,我就举告你私下非法行医!”
瞧着许不言脸色铁青的离开,屈不通满脸的愤懑,朝着对方背影狠狠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你许不言要是没我屈不通,能坐上太医令的位子!现在你飞黄腾达了,就瞧不起曾经的大哥了!”
屈不通骂骂咧咧的转身朝着自己家走去,本以为飞龙帮被捕贼尉端了,自己能投靠许不言这棵大树,所以才费尽心思拉来皇甫惟明这个大生意,却不想对方根本不承这个人情!
一连几日,许不言都告病在家,躲着人不出,就是害怕牵扯进皇甫一案,只是几日长安城内都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就在他以为历史修正力这次没有应验的时候,许府的管家许安匆匆登门了,神色慌张,满脸的急切。
“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许安喘着粗气,声音颤抖。
许不言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被抓了!”许安哭丧着脸,“许府……许府被抄家了!”
“什么?!”许不言五雷轰顶,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可是岳父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啊!”许安哭喊道,“官兵突然冲进府里,说……说许府与韦坚谋反案有关,要抄家拿人!老爷跟太常以及两位叔伯被抓走了,府里也被查封了!姑爷,您快想想办法啊!”
许不言跌坐回冰冷的椅子上,脑子里嗡嗡作响,许安的哭喊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韦坚案……许府……抄家……岳父被抓……历史修正力……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那股无形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无论他如何躲避,如何挣扎,最终还是将他,以及他身边的人,都拖入了这摊浑水。
许弘感,那个势利却也算不上大奸大恶的便宜岳父,他的灾祸,根源竟在自己身上。
若非自己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时代,若非自己无意中触动了历史的轨迹,许家又怎会与韦坚案扯上丝毫关系?
愧疚、自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在许不言心中交织翻滚。愤怒于命运的捉弄,愤怒于那该死的历史修正力,为何偏偏要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可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救,意味着要再次与历史修正力正面抗衡,后果难料,或许会引来更猛烈的反噬,将自己彻底抹杀。
不救,良心何安?
许弘感终究是许青鹅的父亲,是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岳父。眼睁睁看着许府上下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甚至可能身首异处,许不言做不到。
“姑爷!姑爷!您倒是说句话啊!”许安见许不言失魂落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连摇晃他的胳膊,“现在只有您能救老爷了!您是太医令,您在寿春公主那里有门路……”
许不言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罢了!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逆天而行,再逆一次又何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家因为自己而覆灭!
“许安,你先别慌。”许不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先回去,安抚好府里剩下的人,尤其是……尤其是青鹅。告诉她,一切有我,我定会想办法救父兄他们出来!”
“姑爷……”许安看着许不言坚定的眼神,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好!小的这就回去!姑爷,许家上下,就全靠您了!”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城内风声鹤唳。
韦坚案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朝野上下。
许家作为与韦坚有牵连的家族,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许青鹅强忍着悲痛,试图寻求昔日那些与许家交好的世家大族的帮助。
她还记得,祖父在位时,那些登门拜访、阿谀奉承的世家子弟、官宦何其之多,如今祖父落难,总该有人念及旧情,伸出援手吧?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带着仅存的一点体面和希望,挨家挨户地去拜访。昔日那些对她笑脸相迎、姐妹相称的贵妇小姐们,如今却像是约好了一般,要么称病不见,要么干脆让门房冷冰冰地将她挡在门外,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多说。
更有甚者,隔着门缝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言语间满是对许家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许家?哪个许家?哦,是那个卷进韦坚案的太常卿家啊……啧啧,真是晦气,快打发走!”
“她怎么还有脸来?没看见官府都抄家了吗?这当口谁敢跟他们家沾边?”
“听说了吗?许太常这次怕是性命难保了……”
一句句冰冷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许青鹅的心里。
她站在朱漆大门外,看着那些紧闭的门扉和门房鄙夷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发冷,从头凉到脚。
这就是长安,这就是世情!
祖父在时,门庭若市,车马喧嚣;祖父一倒,便如鸟兽散,唯恐避之不及。
几日下来,许青鹅碰了一鼻子灰,心力交瘁,却连一个肯出手相助的人都没找到。她开始明白,所谓的世家情谊,在真正的风暴面前,不过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就在许青鹅心灰意冷,几近绝望之际,一份请柬却意外地送到了她临时的落脚处。送柬人是太子药藏局的一个小吏,而邀请她赴宴的,则是药藏局的医丞,蒋义方。
蒋义方?许青鹅皱了皱眉。
她曾与蒋义方有婚约,而且两人还一同拜过孟冼为师,就算后来两人路不同,但至少有一份情谊在,最为重要的是此人乃平固侯蒋家的嫡孙,至于对方为何在此时邀请自己赴宴?
尽管心中疑虑,但一丝微弱的希望还是在她心底燃起。
平固侯蒋家,在朝中也算有些势力,或许……或许蒋义方真的有办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一试。
她稍作整理,换上一件素净的衣裳,强打起精神,按时来到了请柬上约定的酒楼——望江楼。
蒋义方早已在雅间等候。
他穿着一身锦缎袍子,头戴璞头,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只是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精明和算计。
“师妹,快请坐,快请坐!”蒋义方殷勤地站起身,亲自为许青鹅拉开椅子,又倒上一杯香茗,“听闻许府遭逢变故,蒋某心中甚是担忧,特意备下薄酒一杯,为师妹压惊。”
许青鹅欠身坐下,脸色平静无波,开门见山:“蒋医丞有话不妨直说。如今许家落难,青鹅已非昔日太常卿府的贵女,当不起蒋医丞如此厚待。”
蒋义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师妹快人快语,蒋某也就不绕弯子了。令尊之事,确实棘手,牵涉甚广。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许青鹅素净却难掩秀丽的脸庞上扫过,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贪婪,“办法,也不是没有。”
许青鹅心头一紧:“蒋医丞有何高见?”
蒋义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只要青鹅答应蒋某一个条件,蒋某便可以说服家祖父平固侯出面周旋。我祖父在相爷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什么条件?”许青鹅警惕地看着他。
蒋义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眼神变得露骨起来:“条件很简单。只要青鹅愿意……嫁与蒋某为妾,令尊之事,包在蒋某身上!”
轰!
许青鹅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她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万万没想到,这蒋义方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徒!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还想逼她改嫁?
“蒋义方!”许青鹅的声音冰冷如霜,带着彻骨的寒意,“我当你是念及旧情,想来援手,却不想你竟是这般龌龊小人!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我许青鹅就算流落街头,也绝不会与你这种人为伍!”
蒋义方被她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平日里温婉娴静的许家贵女,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他恼羞成怒,也撕破了伪善的面具,冷笑道:“许青鹅,你别给脸不要脸!如今你许家是什么光景,你心里没数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除了我,还有谁敢帮你?你那赘婿夫君?他一个太医令,自身都快难保了,还指望他救你爹?”
“住口!”许青鹅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你不配提我夫君的名字!许不言他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比你这种趁火打劫、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百倍千倍!”
“你!”蒋义方被“伪君子”三个字彻底激怒,再加上被心心念念的美人如此鄙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好!好你个许青鹅!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本公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说罢,他竟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许青鹅的手腕,试图将她往怀里拉扯,嘴里还污言秽语:“既然你不肯乖乖就范……”
“放开我!无耻之徒!”许青鹅惊怒交加,奋力挣扎。她抬手想要推开蒋义方,却被他死死抓住。慌乱之中,她另一只手胡乱挥舞,想要击打对方。
蒋义方被她打中脸颊,吃痛之下更是凶性大发,用力将她往旁边的柱子上一推!
“砰!”
一声闷响,许青鹅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天旋地转。那撞击仿佛触动了什么,她脑海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无数纷乱的画面和声音涌现,让她头痛欲裂。
自从上次手术后偶尔会有的眩晕感,此刻被这猛烈一撞无限放大。她感觉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蒋义方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酒楼外嘈杂的人声,但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趁着蒋义方被这意外吓得一愣神的功夫,许青鹅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推开他,捂着剧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雅间,冲出了望江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向前跑,远离那个让她感到恐惧和恶心的地方。
雅间内,蒋义方看着许青鹅仓皇逃离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被打疼的脸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啐了一口,眼中满是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