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总是来得这样早,回路府时天还算亮堂,这才一会儿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很快,一轮清冷的弯月缓缓地爬上了柳梢头,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一只无情的眼在睥睨着人间。
陵川一路向北,经过了后花园,经过了路府内河,感觉在这一年半的光阴里,这里没有任何的变化。陵川很想再去看一眼河堤上的那棵歪脖子柳树,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夜晚,让他记忆犹新,难以忘怀。他不能忘记那天的璀璨星光,不能忘记他与嫣然的那一次“意外”,更忘不掉那夜闪烁在嫣然眼底的点点星光。
那是任他百炼成钢也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
不过,这段美好的回忆并不是只属于陵川,此刻的歪脖子柳树下还有一个人在共同守护着这份回忆。
河堤之上,歪脖子柳树之下,伫立着一个纤弱的背影,就是嫣然!
虽然已经入秋,但嫣然穿得仍十分单薄。日暮黄昏时分,她就站在这里了。看着太阳下山,看着云彩散尽,看着皓月升起,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竟已泪眼婆娑。
嫣然也不记得自己来这里多少次了,甚至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来这里。陵川走的时候,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想他,再也不念着,她要潇洒决绝的与这段光阴告别。可是每每到了月圆之夜,星空无比灿烂的时候,她总会情不自禁的走到这里来。
陵川究竟已经走了多久呢?半年,一年,还是两年?嫣然时常思考这个问题,有时候回想起来,她与陵川一同钓鱼的那个下午仿佛就在昨日;有时候想到陵川,又觉得与他相关的一切仿佛是前世的记忆,她都快要记不清了。其实,陵川在路府的时候,她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那么执着于陵川究竟是为了什么,反而是在他离开以后,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词,就是爱!是的,她喜欢陵川,她爱陵川,她在她情窦初开最美好的年华,如此炽热的爱着那个叫陵川的少年,可是,她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陵川公子!”眼尖的兰儿瞧着这边来了一个人,奇奇怪怪地穿着仁济堂的衣服,无人带路却熟门熟路的穿过了内河,朝着明晖堂的方向走着,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等那人穿过石桥越走越近,兰儿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就是陵川。
“兰儿,你又来了,这个时候陵川怎么会回来呢!”树下的少女并没有回头,她仍然倚着树望着渐渐黯淡无光的天空,对于这样的玩笑话,想必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是呀,她在这里守了多少个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把这河水望穿呢!
“小姐,真的是陵川公子,不信你看一下。”兰儿激动地喊了起来。
“兰儿,你······陵川!”嫣然回过头来,她没有想到那个即将走到她跟前的人真的是陵川,一时之间无语凝噎,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嫣然心想。
“嫣然”,陵川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时隔这么久,再一次相见,彼此之间是否会生分呢?
陵川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次和嫣然见面的场景。上次过年回来,沈嬷嬷生病了,陵川一直守在明晖堂里照顾她,甚至年夜饭也是在小厨房里将就着吃的,自然也未曾见到嫣然。他以为再见她会是在与仁济堂的三年之前满后,那时她或许已经有了良配,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到那个时候,陵川定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真心的为她感到高兴的吧。
一年半未见,和陵川一样,嫣然也长大了不少,她出落得更加标致了。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一些,巴掌小脸显得更加精致。嫣然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眼珠子像含着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她瘦了,高了,稳重了,只是那弯弯的嘴角里似乎蕴含着一丝丝的苦味。陵川看着她,心里不由得弥漫出浓浓的感伤。
“夜里凉,你在河边穿这么少,怕是要冻坏了”,陵川看到她被风吹红的鼻头,有那么一瞬间涌出了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冻坏了好,冻坏了就去仁济堂找你”,嫣然眼眶红了,她低着头浅浅地说了一句,声音小得瞬间就被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陵川心里一动,他当然听到了嫣然的傻话,但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和师父去临清州收药材,今日刚回,他让我回来看看我娘。”陵川解释道。
“嗯,那你去吧。如果不是兰儿看见你,想必你也不会来见我。”嫣然咬紧了唇,自从陵川离开了路府,她的一腔热情从不甘、失落、伤心到了现在的冷静、接受,似乎放弃这段感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如果喜欢一个人注定要伤心,那么她伤怀了这些年,也足够了。
“嫣然······”陵川没有想到嫣然也会有如此冷淡的时候,从前她在他面前就像春日里的鸟儿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无论他多么冷淡,她都一如既往地保持热情,好像永远都不会退缩,也不会伤心。可是此时的她,虽然就站在陵川的面前,却是咫尺天涯,仿佛隔着千重万重山的距离。看来,时间真是最好的工具,可以抹点所有的刻骨铭心。
“那好,嫣然,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就这样吧,陵川心想,他垂着眼最后看了一眼嫣然,看着她清冷的脸庞上没有浮动任何的表情。这样也好,我们就这样一直朝前走,不要停下来,各自走好各自的路吧。陵川心里默默念着,随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踏步朝明晖堂走去。
他没有再回头,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一团浓浓的云雾铺天盖地的袭来,刹时间星光黯淡,惨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