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太后带着一众近臣为兰陵长公主送葬之际,侍中元伯隽却突然受到皇上的召见。他刚抵达皇宫城门,便见到了前来迎接的内侍刘腾。
元伯隽一见刘腾,心中难免愤恨,便有意对着刘腾哼了一声。不料刘腾却怒目回视,着实惊着了元伯隽。
“皇上因何事召见我?”元伯隽也不给刘腾好脸色。
“并非皇上召见,是我要见你。”刘腾干脆地说道。
“你?你竟敢假传圣旨?”元伯隽脚步骤停,“你让我尚书省在朝堂之上损兵折将,我还没找你算账,还敢假传圣旨召见我?刘腾,我好歹是个侍中,你太忘乎所以了!”
刘腾斜睨着元伯隽,责怪道:“仅仅因为此事?”
“仅仅?刘腾,你若是提前说服皇上,我不至于在朝堂上如此被动。我听说刘辉已经被抓了,正在押往洛阳的路上,若是他把什么都抖搂出来,那你我还能见到改弦更张的那一天吗?”元伯隽越说越气,宽大的袖袍画出一道弧线,转身离去。
刘腾在身后叫住了元伯隽:“原来侍中大人的眼界就仅仅在尚书省,难道你没有看到如今朝野上下对胡太后不满之情日盛吗?你此前说伺机而动,难道你不觉得当下比任何时候机会都要好吗?”
元伯隽怔在了原地,仿佛中了一道霹雳。是啊,这几日他都沉浸在怒气与恐惧之中,竟没发现,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已然到来。
“莫非,这一切都是你有意安排的?”元伯隽回头看向刘腾,那双深不可测的老眼也正看着他。
“皇上想要主政已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要让皇上等到何时?”刘腾快步走向元伯隽,压低声音道,“明日太后要留宿显阳殿,显阳殿内的一切事务交给我,殿外事务交给你。侍中大人,意下如何?”
“这……未免也太仓促了吧?”元伯隽心中感到莫名的不安,从他见刘腾到现在一刻钟未至,却敲定了这般大事。
“仓促?此事老朽已谋划良久,只是今日才与侍中大人通气罢了。怎的,侍中大人想推脱?”胸有成竹的刘腾看着元伯隽,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屑。
元伯隽陡然意识到,他与刘腾之间的地位正在悄然改变,现在主动权都在刘腾手中,身为侍中的自己竟然要听一个内侍安排。
“你要本官怎么做?”为了促成大事,元伯隽愿意暂时放下脸面。
“明晚太后留宿显阳殿,我会提前将显阳殿的内侍换成亲卫。只要她进了显阳殿便出不来了。届时,会有一道太后的旨意从显阳殿发出,召太尉元怿入宫。但是,奚康生掌管宫禁,若元怿入了宫,我的亲卫恐怕难以下手。”
“你是想让我半路截获元怿?”元伯隽眼里闪着凶光,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侍中大人,我知道你想除掉太尉已久,但明日姑且需要你放下个人成见,以皇上的旨意逮捕元怿。”刘腾提醒道。
“皇上的旨意?”
“对!洛河疏浚不力,致使国库蒙损,光这一点就足以免官。”
“只是免官?斩草当除根啊!”
刘腾笑了起来,说道:“皇上亲揽朝政之后,元怿任凭侍中大人处置。毕竟在为刘辉脱罪之事上,尚书省已经让朝臣们见识了律博士的能力。要想让元怿死,尚书省只需如法炮制即可。”刘腾顿了顿,思索片刻又说:“逮捕了元怿之后,你速速进宫,我一个内侍无权干预传旨下诏,朝局大事还是不能少了侍中大人啊。”
刘腾说完,又拿出一个用布帛包裹的卷轴。元伯隽拿到手上一掂量,便知是逮捕元怿的圣旨了。有了圣旨,元怿便不能反抗拒捕,避免了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一切都会进行得悄无声息。
次日,胡太后已然从兰陵之死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尚书省在朝堂上落败,皇上一如往常那样顺从,她的脸上重新焕发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胡太后每个月都要留宿显阳殿,皇上年幼时他们同榻而眠,皇上年长后,虽不再同榻,但皇上也会极力侍奉太后入眠,尽显人子孝心。
胡太后将留宿作为彰显权威与母爱之举,但是在元诩的内心,他早已对太后的留宿厌烦至极。他之所以隐忍不发,全因听从了刘腾的教导。
“亲政之前,唯有尽孝隐忍。太后生性好猜疑,又难舍大权,不可过早表露心迹,应当卧薪尝胆,静候佳机。”
如今佳机已到。
太后今日来得早,与元诩一同在显阳殿用膳。元诩表现得特别虔诚,一会儿给母后夹菜,一会儿又喂汤。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问元诩今日是否有什么开心之事。
元诩看了一眼刘腾,而后将刘腾教授的话说了出来:“母后亲揽朝政,焚膏继晷,甚为辛劳,儿臣德行不厚,不能为母后分忧代劳,深感不安。儿臣无以为报,只盼母后好生饮食休养,保重凤体。”
胡太后被哄得很开心,她以前还会安慰元诩几句,让他潜心修炼贤君之德,日后必还政于他。经过刘辉之事,她已然觉得元诩认输了,所以今日连安慰都没有,只是笑着应了下来。
“自今年以来,母后身体一直欠佳,其实儿臣可以为母后分担国事了。”皇上说罢,不敢看太后的眼神,低着头,一副准备认错的样子。
“诩儿,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国事岂是儿戏?”太后语气陡变,将箸重重地拍在案台之上。
元诩默不作声,一旁伺候的刘腾却突然说道:“如今皇上已长大成人,智慧英明、勤政奋进、仁德爱民,太后若是还政于皇上,必定天下归心,河清海晏。”
“放肆!”胡太后站起来怒骂道。太后侍从也上前斥责刘腾,怪他不懂礼数,身为内侍岂能胡言乱语。但刘腾不为所动,甚至还露出了森森笑意。
胡太后转过身去,抓起案台上的酒盏准备砸向刘腾。可她刚回过头来,面门却猝不及防地被溅上了一片血。胡太后惊叫一声,她看见刘腾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剑,在她面前刺死了自己的侍从。侍从的血溅了她一脸。
胡太后自觉大事不妙,欲喊人来,可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侍从便被斩杀殆尽。
“诩儿!你胆敢杀母后的侍从?”胡太后怒视着元诩。
元诩不愿与胡太后有眼神之交,只是说道:“母后心力交瘁,儿臣深感痛心,从今往后何不让儿臣多担待一些?”
“诩儿?”胡太后眼中的怒意转瞬即逝,变得慌张起来,“你要亲政,母后又岂会阻拦?何必如此?”胡太后伸出袖子,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血迹越擦越花,让她的脸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孩童。
“母后,您何不移驾北宫,颐养天年,成全孩儿的一片孝心?” 元诩说完转过脸去,不愿再看太后。
听到北宫二字,胡太后嘴角不禁抽搐起来,强烈的窒息感涌来。她想上前祈求,却被刘腾及其他内侍拦了下来。她对着元诩喊道:“好孩儿,你舍得让母后去北宫吗?”
元诩依旧背对着太后,默不作声。刘腾朝着亲卫使个眼色,亲卫便上前来簇拥着胡太后去了内殿。胡太后眼中噙满了泪水,皇上的背影渐渐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元怿的马车从太尉府出发了。人人都知胡太后与太尉关系亲密,常常急诏其入宫,哪怕三更半夜也无甚稀奇的,所以并没有人怀疑。太尉府位于宫城阊阖门外的铜驼街,周边也都是肱骨大臣的署衙,都有当值官员,不便动手。铜驼街的最北端,毗邻着阊阖门的便是卫将军府。原先,这里是刘腾的府邸,刘腾被罢黜之后,卫将军府一直闲置着。
元伯隽亲率人手藏匿其中,待元怿乘车路过卫将军府时,所有军士鱼贯而出,将元怿及其侍从团团围住,反抗者当场处死。随后,元伯隽当着元怿的面宣读了圣旨,亲自将元怿押进了刑部大牢。刑部隶属尚书省,是一个元伯隽可以说了算的地方。
处置完元怿,元伯隽又手持圣旨进宫。此事惊动了奚康生,他觉得事出蹊跷,便将元伯隽拦下,可后者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元伯隽手持圣旨,以戏谑的眼神看着奚康生,心想,显阳殿内早已换了日月,你却还在看守宫门,着实好笑。
到了显阳殿,奚康生发觉宫殿内外一片寂静,甚是反常。刘腾推门而出,对奚康生宣旨道:“即日起,太后移居北宫,特迁右卫将军奚康生为北宫都尉。奚都尉,还不快快护送太后前去北宫?”
奚康生还来不及反应,胡太后便被几位手持兵器的内侍簇拥着走了出来。胡太后脸上残留着泪痕,但此时却一点也不悲伤,眼神之中似乎还透露出一丝恨意。
奚康生被除去兵器和印绶,与胡太后一道几乎是被押送进了北宫。北宫虽名为宫,在皇宫之内,实则只是一个冷院,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重新掌握宫禁大权的刘腾在北宫外安插了最信任的亲卫,而奚康生却是这支亲卫军的都尉,可见奚康生无权指挥他们。他虽名为都尉,却俨然沦落为一个受刘腾钳制的傀儡而已。
太后幽禁,太尉下狱。正如刘腾所说,胡太后在处理刘辉案时刚愎自用,滥用皇权干预律法,已经失了臣下拥护之心。加之元伯隽所把持的尚书省纵横捭阖,满朝文武皆因皇上亲政而欢欣鼓舞。
次日,元诩第一次单独临朝。他意气风发,满朝文武皆翘首以盼。元诩命刘腾宣读替太后矫造的诏书:“延昌四年,幼主稚弱,朕敬顺群请,临朝执政。如今,皇上年岁渐长,朕也久思退身事宜。自今年开春以来,朕旧疾屡发,药石摄疗,也未能改善。至夏季身体愈发不适,不堪日理万务,大小事宜延误众多。好在皇上识学逾跻、人君道茂、足以亲政。故朕当还政于皇上,远离朝堂,移居北宫,颐养生息。文武百官当顺应天命,以护佑苍生为己任,继续为皇上履职尽责。如此,则上下休嘉、天地清晏,我大魏必将熙隆强盛、人神庆悦!”
诏书宣读完毕,群臣高唱:“皇上英圣,天威浩荡,大魏之福,黎庶之幸!”
元诩亲政之后,改元为正光,大赦天下。有拥立之功的元伯隽加封领军将军,刘腾则从内侍跃升进三公,官拜大司空。元、刘二人联手,权倾朝野。
胡太后旧系不满元、刘的做法,纷纷奋起反对。更有诸如相州刺史、中山王元熙等人,举兵谋事,欲诛杀元、刘二人,但最后都未果,均被处死。
在元伯隽与刘腾二人弄权之下,太后隐退的风波渐渐平息,依附于元、刘的官员越来越多,朝政也日趋稳定。以谋逆大罪入狱的刘辉得以释放,但手握大权的元伯隽并不想让刘辉官复原职,只是让其恢复了世袭的爵位,安心地做一个吃喝不愁的洛阳闲汉。
元诩对皇权眷恋已久,越是来之不易,欲望便越是膨胀。可是,手握权柄之后,他只勤勉地处理了几天的朝政,便觉得无趣至极。于是,他决定将大小政务交由刘腾与元伯隽决断,自己则身居后宫,骄奢淫逸,好好地享受身为帝王的欢愉。
元诩主政以后,元伯隽重新重用了亲信崔纂等人。他将律法化作一把利刃,杀尽了政敌与对手。早已落狱的元怿自然最先体会到这把利刃的滋味,他在刑部威逼利诱之下,虽没有屈打成招,但仍旧被网罗了包括违反刑名律、宫卫律、违制律、擅兴律、斗律等十二条罪名,被判处枭首弃市。但没等到行刑那天,元怿便在狱中莫名死去了。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尉怎么能容忍自己被枭首弃市呢?那天晚上,有人将一瓶鸩酒送到了元怿手上。他看着花纹繁复的瓶子,仿佛看到了胡太后在与他共商国事时双眼闪现的灼灼锋芒。他陡然想起当初兰陵的那个婢女,她曾对他说:“兰陵长公主讲过,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玩弄权术者将会终于权术。”酒液入口甘冽,在喉间化作灼人的烈焰,使得他忍不住放声哀号起来。
元伯隽这把利刃令群臣闻风丧胆,新的朝局建立,即唯有依附于元、刘之党,才能立足于朝堂之上。一时间,善于攀附之臣横行于朝野,能人志士要么被罢黜,要么主动辞官还乡,致使政事懈怠,朝纲不举。
刘腾一生为侍,位极人臣之后,醉心于卖官鬻爵、大肆敛财,尤其是仗着权势兼并土地、逼民为奴,似乎想刮尽天下民脂民膏以饱其一家之私囊。但钱财并不是他真正喜欢的,身为宦官的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女人,于是他沉湎于搜罗天下美女,府上豢养的女子甚至超过了皇上的后宫。
他在府中修筑了一个高出楼宇的高台,高台之上又设了一个八面见光的亭子,号称迎风亭。在迎风亭中,他每日召三十位美女陪侍,珍馐美酒更是供应不暇。亭子外面设置帷帐,平日里刘腾就在亭中沉湎酒色。他对待女人极为变态暴虐,以折磨女色取乐。刘腾兴致好时,在亭中一待就是一天,而美女也会更换数批。被更换下来的美女无不妆发杂乱、衣衫不整、泪流满面,流血负伤亦是常事。据说,许多女子不堪凌辱,或是被折磨致死,或是自尽而亡,每月从大司空府中运送出来的女性尸骨无数。
这一日,刘腾与数十位美女在迎风亭中饮酒作乐,高台上亦有歌舞伎搔首弄姿、卖弄歌喉,以此取悦司空大人。府中下属将洛阳城内结了果子的上好果树都砍了搬进府中,又支上木架,让果树环绕于迎风亭周围。结满果实的枝丫伸进帷帐,刘腾伸手可摘,坐而食之。
刘腾日日淫乐,即便每日变着法子,也有厌倦的一天。今日他因为厌倦,又无端发起怒来,在痛殴了女侍之后,让她们相互搏斗。他命令胜者不断吃饮,直至过饱而呕,再命令败者将呕吐物吃下。若是谁胆敢迟疑片刻,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此时,家仆来报,称刘辉前来奏事。
刘腾不喜在玩乐之时有人打扰,今日却没有生气。因为来者是刘辉,正是可以玩乐的对象,他立即让家仆召刘辉进府面见。
不消一会儿,刘辉带着两位女子登上了高台,在迎风亭前跪下。
“草民刘辉,拜见大司空。”刘辉虽然被恢复了爵位,但在刘腾面前却以草民自居。刘腾坐于迎风亭,装作没听见刘辉的话,继续吃喝淫乐。
“草民听闻司空大人正在搜罗美女,特意来献,还望司空垂怜收留。”刘辉说罢便瞪了一眼身边的张容妃与陈慧猛二人,二人立即向刘腾请安。
“本司空没认错的话,这两位贱妇刚被赦免了刑狱之祸吧?怎么,刘将军不会以为她们也能入我的眼吧?”刘腾怒骂道,将一只琉璃酒杯砸到了刘辉面前,张、陈二女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刘辉本也只是来碰运气,便主动致歉道:“她们卑贱之躯,自然不敢献给司空大人,但草民能找到胜过她们百倍的女子,让司空大人恣意开怀。只是草民如今无财无势,恳请大司空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赐我个官职,我才能为司空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腾哈哈大笑,问道:“刘将军想要何官职?”
刘辉欣喜道:“草民不敢奢求,只望能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刘腾又笑起来,“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你真的有能力重新当京畿卫军东将军吗?”
刘辉忙道:“只能仰仗大司空提携教导。”刘辉说完,亭内迟迟没有传出刘腾的声音。他不明就里,看向亭外的家仆,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那家仆看着刘辉,不怀好意地提醒道:“大司空从不虚言,他让你撒泡尿照照,你还没照呢!”说罢,便以嘲讽的眼神看着刘辉。
刘辉这才幡然醒悟,刘腾这是要教他当众出丑啊。来之前,刘辉就下定决心,要对刘腾俯首帖耳,于是他立即站起来,背过身朝地上撒了尿,而后趴在地上认真地照了一阵。做完这些,他又朝刘腾跪下,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刘辉烂泥难以扶墙,相貌神采与将军相去甚远。但是,刘辉对大司空您是一片赤诚,今后希望得到大司空的栽培。”
“我栽培你?神龟初年在冀州时,我可是你的部下,哪有本事栽培你啊?我若不是朽老健忘,你倒是处处教训本司空呢!”刘腾没好气地说。
刘辉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刘辉当初以狗眼看人,还请大司空不计前嫌,原谅草民。”
“本司空是准备原谅你啊,可是你今日又给我带来了两个年老色衰的贱妇,难道不是在嘲笑奚落我吗?!”刘腾大怒,随手将一个案台掀翻,迎风亭内外人人皆噤声不敢言。
刘辉慌忙解释道:“她们已经是我最金贵的了。”
刘腾奚落道:“既然你认为金贵,就自己用吧。就在迎风亭外,用给我看看。若我的美人能为你流泪,我便垂怜于你,答应你的请求。”
刘辉大惊失色地看向家仆,家仆朝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辉脸色煞白,片刻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向张容妃和陈慧猛。张、陈二女皆惊恐地看着刘辉。突然,刘辉像一头恶虎般扑向二女,将她们身上的衣物撕碎。而后,刘辉自己也除去上衣,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强迫她们表演起来。
刘辉卖力地演着,余光瞥向亭子,只见刘腾正缓缓站起,朝亭外走来。见此情形,刘辉更加卖力,虐得张、陈二女连连惨叫。刘腾兴奋地走出亭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淫乱的场面,大叫道:“好!好个刘辉啊!好哇!”突然,刘腾的声音转为失望:“可是,我身边的美人都没有哭啊,你没有感动她们,没有!”
刘辉猛地掐住二人的脖子,虐打她们的身体,张、陈二人害怕得哇哇大哭,她们的惨状让刘腾身边的美人不忍直视,有些胆小的已然害怕地流下了眼泪。此时,已经毫无人性的刘辉突然离开她们的身体,从侍卫手上夺了一把刀,而后疯了一般不停地砍在张、陈二女身上,直到血流满地,身首异处。
见此惨状,刘腾的美女们皆害怕地抱在一起大哭起来。刘腾双眼瞪得圆鼓鼓的,吃惊地看着刘辉。
刘辉权当刘腾是在赞许他,他丢下武器,赤条条地膝行到刘腾身边,而后俯下身子抱住刘腾的脚。刘腾看着刘辉,嘴里惊诧地嘀咕着:“本司空久未如今日这般兴奋了,做我儿子,在我身边侍奉,日日教我开心,如何?”
众人大惊,刘辉可是宋王刘昶之子,怎么会认宦官为父,岂不是自绝于祖宗吗?没想到,刘辉却高兴地磕起头来,嘴里大喊着:“义父,义父!”
胡太后被幽闭于北宫,日日啼饥号寒,怒斥元伯隽与刘腾的虚伪和不忠。这些声音在奚康生听来,就像细针一般,不断扎在他的心上。他默默地隐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寻找机会为太后复仇。
在刘腾收刘辉为义子的那天,元诩在元伯隽的建议下,在西林园朝见胡太后。胡太后自被幽禁之后,侍中夫人、胡太后的胞妹整日以泪洗面,天天在元伯隽身旁念叨,即便是囚禁太后,也不能让她见不到皇上。
如果仅仅是妻子的建议,元伯隽自然是不予理会的。此时新任礼部尚书崔纂也建议元伯隽,身为贤君应当施以仁政,若连至亲都不能以仁相待,又如何能说服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当今皇上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呢?于是,元伯隽将这次母子会见安排成了一次大朝会,文武朝臣悉数到场,皇上与太后仍旧像以前一样,并坐在一起。胡太后坐定后发现,元诩的位置显然比自己的高出许多,以至于母子交谈时,元诩眼神睥睨,而太后则必须仰视。胡太后还发现,满朝文武,有一半已被更换,甚至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对于这些变化,胡太后并不想计较什么。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失势了,若还要争权显名,无异于置自己于死地。
元诩还是像以前那般对待太后,姿态与语气尽显谦卑。于是,胡太后便问起治国理政之事:“方才本宫听闻群臣议论瀛州连年饥荒,百姓流离逃亡,瀛州俨然成了不毛之地,可是真的?”
太后只是随口一问,元诩却脸色大变,慌忙说道:“太后何不尝一口炙羊肉?这是朕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
元诩不理太后,群臣也有意躲避太后的眼神,生怕惹恼了皇上。如此一来,太后的处境便十分尴尬,就连她举起酒杯想向群臣表达感谢,也没有人理会应答,纷纷装作没看见。
奚康生作为北宫都尉,对胡太后的遭遇甚是同情。他想,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了。于是,他走向皇上与太后,跪请舞剑助兴。元诩与母后坐在一起,甚是无趣,早就想离席。奚康生请求舞剑助兴,倒让他心情舒缓了一些。他正欲准许,元伯隽却抢在元诩开口前怒斥道:“皇上朝见太后,亲情绵绵。奚都尉怎可以金石之气,破坏今日这般其乐融融的氛围?还不快退下!”
既然元伯隽不许,元诩便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拒绝了奚康生的请求。元伯隽暗暗观察着奚康生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心中了然,奚康生想将今日朝会变成鸿门宴。
瞧出奚康生心思的不光是元伯隽,还有胡太后。胡太后见奚康生有反抗之心,便趁机向元诩提议:“皇上与本宫许久未见了,何不趁着今日留宿北宫,你我母子二人好好叙一叙?”
元诩本就讨厌与胡太后同宿,便说道:“好端端的,母后为何又要朕留宿?朕的嫔妃们可都在南宫呢。”说罢,脸色更为不妙了。
胡太后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母后也不为难皇上了。可是,皇上就不想知道母后最近过得如何吗?母后在北宫生活有诸多不适,还想请皇上责令有司改善呢。百善孝为先,皇上是个孝顺的贤主,难道就不想随母后去北宫看看吗?”说着,胡太后便哽咽起来,流下了眼泪。
胡太后真情流露,元诩也动了恻隐之心。就在他欲答应胡太后之际,元伯隽又劝谏道:“皇上,北宫之事大可交于臣下处理,但中枢还有许多国事等着皇上去裁决,这是臣下无法代劳的呀。”元伯隽的话让年轻的皇上很受用,于是便与胡太后敷衍地告罪了几句,起身准备走了。
胡太后忙道:“既然如此,本宫自然不能贻误皇上。那就由本宫送皇上一程吧,就送到西园林的南桥如何?”胡太后在说南桥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这是说给奚康生听的。奚康生听后便悄悄提前溜走,准备前往南桥埋伏。
元诩搀扶着胡太后在前面走着,元伯隽领着朝臣在后面跟着。即将行至南桥时,胡太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元伯隽道:“侍中大人,你且上前来,本宫有事问你。”
元伯隽并未起疑,快步上前走向胡太后。突然,身旁草丛一动,从里面跃出一个人影,正是奚康生。奚康生手持利剑,刺向元伯隽。元伯隽大惊失色,尖叫着扑向元诩:“皇上,救命啊!”他表面上是寻求皇上庇护,实则却暗中使劲,将元诩拉到自己身前。奚康生的目标是元伯隽,不可能无端伤害元诩,剑锋一转,只好再寻空当。就这几个弹指的迟疑,侍卫们立刻围了上来,数支长矛瞬间插入了奚康生的身体。濒死之际,奚康生不甘地瞪着元伯隽,他想说些什么,但嘴里吐出的只有血泡。
成败只在毫厘之间,胡太后内心痛惜不已,但她不看奚康生一眼,而是一边检查元诩身体是否受伤一边关切地道:“皇上龙体无恙吧?元伯隽,你怎可将歹人引向皇上,居心叵测,该当何罪?”
元伯隽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赶忙跪在元诩面前谢罪:“皇上,臣下该死。只是……只是不知怎的,臣下遇见危险首先想到的便是找皇上庇佑。皇上庇佑百官,恩泽黎庶,臣下偶遇危险,想也不想就逃进了皇上的羽翼之下。皇上天威浩荡!”
元伯隽越说,元诩的腰杆便越挺。他受用地将元伯隽扶起,宽慰了几句,而后领着朝臣穿过了南桥。至于胡太后,她再一次被守卫们簇拥进了北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出来。
龙门山上的小径积满了落叶。于恒载双脚踩在上面,脚底传来虚浮之感,这让他心里很不踏实。
自从他踏上北上寻找兰陵之路,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脚下的这条小路应该许久没有人走了,不光积满落叶,树木的枝丫也伸到路上,挡在他身前。他身形笔挺,半弓着身子,左手持槊将拦路的枝丫轻轻拨开。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时不时会被枝丫剐蹭到,好像有个人拉住他似的。
他每走几步,就抬头看向小屋的方向,眉头紧锁。这个小屋位置隐蔽,可今晚却有微弱的烛光从窗户中透出,显然是哪个不速之客将其占用了。
从洛水之滨的地窖逃出,他折损了右臂。可是最令他感到痛惜的是,当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之后,却听说兰陵已经死了。兰陵是长公主,胡太后特许将她葬在邙山上。于恒载曾在兰陵墓前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他便下定了决心,要为兰陵复仇。
造化总是喜欢捉弄人,如果兰陵还活着,他将自己重生后的境遇说与她听,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从地窖逃出后,奄奄一息的他被人救起。这群人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巧合的是,与兰陵算得上是故交旧友。他们也都为兰陵之死而感到愤恨,于是聚集在一起,伺机行事。
出发寻找兰陵那日,于恒载单枪匹马走得急,几乎未带任何行李。今晚,他是专程回来取兵书的。乱世之中,兵书的作用远比圣贤之书要大得多,它们能教大家如何活下去。于恒载想,他将私藏的兵书都送给那群人之后,自己便可安心为兰陵复仇了。
他单手轻轻地转动着长槊,将槊尖缓缓指向小屋的院门,轻轻挑开了门闩。门闩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后小屋内的烛光瞬间就熄灭了。于恒载知道,熄灯的时间绝不可能是巧合,屋内住的肯定不是个普通的樵夫。他侧身进到院内,警惕地慢慢靠近小屋。门是锁着的,窗户也是关着的,看来屋内之人非常谨慎。
于恒载环视了一圈,将长槊轻轻一抖,戳起一块木墩。而后,他用力一震长槊,将木墩朝厨庖的位置丢去。木墩砸在器物上发出了声响,紧接着他听见屋内响起脚步声,朝着厨庖的方向而去。刹那间,于恒载抬脚踹开了屋门,果然看到一个人影,手上还拿着一张凳子,作为防身的武器。
于恒载轻蔑一笑,一个跃步跳到那身影面前。那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抡起凳子就往于恒载头上砸。于恒载伸出长槊,打掉凳子,而后身子往上一靠,将对方撞倒在地。那人摔倒后想起身逃跑,于恒载已经率先用长槊将其衣服钉在地上。那人力气小,无论怎么使劲,也没法将衣服扯出来。
于恒载不想伤人,立刻上前安慰道:“不管你是谁,都莫怕,我只是来拿一些东西。你要是看上这间房子,我就送给你。”
于恒载一开口说话,被钉在地上那人突然停止了挣扎,像尊石像一般,死死地盯着于恒载。于恒载感到诧异,但还是准备先去收拾兵书。
“恒载?”那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恒载转身的脚步猛地定住了。对方的声音与兰陵何其相似啊,可是兰陵明明已经死了。
“恒载,真的是你吗?”对方提高了声音,听起来更像兰陵了。
不对,就是兰陵!于恒载转身看向对方。他蹲下,她仰头,他伸出左手,她也伸出手。他们双手相触,双目对视,在冷冷的月光之中,他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手是那么暖,目光是那么热烈。
“恒载!”
“兰陵!”
兰陵猛地扑进了于恒载怀里,放声大哭,泪如泉涌。于恒载单臂搂着兰陵,搂得那么紧,那么不舍,哪怕这一刻是幻觉,哪怕只是兰陵的鬼魂,他也要紧紧抱住,不让她再离开自己。
突然,兰陵摸到了于恒载空荡荡的袖管,她的双手在于恒载右肩摸索着,什么也没有摸到:“恒载,你的右臂?”
“一条手臂换我一条命,值当。”于恒载轻声说完,不由得哽咽起来,“兰陵,我去过邙山,在你的墓前待了一夜。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兰陵疼惜地抚摸着于恒载的右肩,说道:“此时此刻的我是真的,就与你一样。”
一个真字,让两人拥抱得更紧了。对方是怎么活下来的,又如何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小屋之中?谁也没有开口询问,此刻没有什么比拥抱更重要。
二人静静地拥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兰陵满是担忧地说:“你是我见过的骑马持槊最潇洒的人,今后,你若是手拉缰绳,便没办法持槊。我记得,你立志要为国立功的,独臂如何上阵杀敌……”兰陵不再哭泣,她的语气之中满是替于恒载不甘。
“我一心想为你复仇,如今左手已经练得与右手一样好了。兰陵,既然你还活着,邙山兰陵墓中的又是谁?”于恒载看着兰陵,眼神之中满是关切。他为不能好好保护兰陵而感到自责。
“邙山上,埋葬的是惠娘。”深秋的夜,没有虫鸣,只有风声。风声划过树木和小屋,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兰陵的思绪又回到了惠娘替她服药的那天。
那天她即将服药之际,惠娘突然将她手中的瓷瓶抢过来,而后拉着赵医官就往外走。大概过了两刻钟,两人又回来了。只是两刻钟之后的惠娘看上去十分虚弱,是由赵医官扶着进来的。
一见到她,惠娘就笑了:“公主,惠娘就知道,您并不是非死不可,并不是……”
惠娘话还没说完,就呕出一口血来。她已经无力再说话了,身体也渐渐软了下去,唯有嘴角仍旧带着笑意。
“惠娘!惠娘!”接下来任凭她怎么呼唤,惠娘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悲痛地看着赵医官,赵医官告诉她,惠娘去找了太尉,表明愿意代替公主去死的心愿。惠娘跟太尉是这么说的:“替死之计只是我与赵医官二人之间商定的计策,太尉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一来,惠娘愿意代替长公主而死。二来,兰陵贵为长公主,赵医官根本不敢下手,也担不起这个罪责。所以,我主动服下鸩酒,赵医官又在入殓时做了些手脚和掩饰,您误以为兰陵长公主是真的死了。太尉,兰陵长公主是您的胞妹,惠娘毫不怀疑您狠得下这个心,但是日后毒杀胞妹之事若被揭发,您堂堂太尉该如何自处?所以,惠娘替死之计是为一举两得之法啊。”
赵医官说,惠娘的提议确实是个好计策,太尉权衡了许久答应下来,惠娘也当着他的面饮下了鸩酒。
兰陵对于恒载说:“赵医官事后告诉我,太后进入帷帐内,见到了棺椁中的真容,但她……并无任何惊慌疑惑之感,反而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应承下来。这是否说明,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她就知悉太尉的计划……”
兰陵几度哽咽,于恒载将兰陵揽入怀中,静静地倾听着。
天光泛白,兰陵已在于恒载怀中沉沉睡去。于恒载轻轻将兰陵拍醒,说道:“兰陵,你我该离开这里了。”
“去哪儿?”
于恒载看着兰陵,眼神中满是憧憬:“你还记得王庆与萧大郎吗?”
兰陵心头一动,涌出了一股暖意:“是王家村的人,你认识他们?”
“我从地窖逃脱后,身负重伤又十分虚弱,好在遇见了他们,是他们救了我。”
“他们如今也在洛阳?”
“没错,就在黄河北岸的河阳县。他们在那寻了一座山,全村的人都安置在那儿。那是新的王家村。”
兰陵看着于恒载,一副难以置信又十分高兴的样子。她躲在小屋的这段时间,曾想过无数遍今后之事,若是有王家村村民相助,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朝阳还未升起,兰陵与于恒载同骑一马离开了龙门山。于恒载紧紧地搂着她,风在她耳边呼啸,天色还不够明亮,但兰陵已然看见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