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里的孤老寡儿,被恶邻盯上了拆迁房(下)
走水2025-11-06 16:179,366

8

电话通了,但李警官正在外边执勤。正好我媳妇儿今儿也是夜班,我不用回家做饭,于是直接去了派出所门口等他下班。

晚上八点多,李警官换了常服,走出来正好碰见我:“等这么久,吃了没?食堂没饭了,一块儿对付一口?”

“去你家?”

“也行,我可就会煮挂面。”

“嫂子呢?单身啊?”

李警官愣了愣:“你有点不礼貌哦。”

我倒不是故意耍贫,毕竟之前我俩的关系就是工作需要,如今他也知道我来是为了啥,我也知道他心底儿有股子热乎劲儿,之前不多亲近,忽然就同仇敌忾了,这不得快速拉近一下关系嘛。

我俩在苍蝇馆子吃了两碗粿条,吃完李警官领着我去了阿宽家。我没想到阿宽爹那么信任他,连钥匙都给了。

进了屋,李警官先领我去了厕所。这厕所我老早见过,非常小,蹲坑往外就是淋浴头,中间还有个十来公分的台阶,照明是老式的拉线开关,灯座上戳着一个鸡蛋大点儿的灯泡,拉着了还没我那老电驴的转向灯亮堂。难怪阿宽对他妈摔跤的事儿记得那么清楚,谁在这儿住,夜里上厕所把腿蹲麻了,稍不注意,都得摔。

李警官朝墙根儿那儿指了指,我顺着望过去,有一堆碎瓷砖,盖着一小块的水泥地,看样子是砸出来的。

“阿宽干的?”

“不是,楼下的老张干的。”

李警官说,前两天老张又来找阿宽爹,说他们家厕所漏水,要上来看看,阿宽爹也没想那么多,想着儿子上回打了人家,人家也没计较,就让老张进门来检查。没承想,老张看完厕所后,一口咬定是阿宽家的厕所漏水,非要让阿宽爹找人检查、修葺,可阿宽家的厕所哪儿也看不出漏水的痕迹,阿宽爹找师傅来检查,拆了墙角,里面连管道带墙壁干干净净,明显不是漏水。老张不依不饶,又说是连着厕所的厨房管道漏了,要阿宽爹继续拆来看看,那阿宽爹当然是不愿意了,就争起来,一争就急火攻心,把自己气住了院。

“报过警吗?你应该来调解过吧?”

“肯定来过,老张非要拆他们家厨房墙壁,意思是不拆就直接赔钱。”

“真漏了?”

砰砰砰!还没等李警官回答,外面响起敲门声:“在家是吧?我可听见有脚步声了啊,修不修得给我个说法吧,大家都住在这儿,邻居可都看着呢啊!”

这声音不用猜了,是老张。我闷着不说话,但老张不依不饶,敲门越来越狠。李警官还是开门了。一见是我们,老张有些慌,可能是看李警官没有穿警服,他又镇定了。

“我还以为老头儿出院了呢,这来了解情况了?你可得给我做主警察同志啊,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不能让人没日子过呀。”

“我是受阿宽爸爸的委托,带这位医院的医生来帮阿宽拿衣服。”

“啊对对对……”我是真佩服李警官的脑子,连忙打配合,“我是来帮阿宽拿衣服的,天气冷了嘛。”

老张果然不好对付,没想到,他绕过李警官,拉着我非要下楼:“来来来,你跟我去看看,去看看我家厕所那天花板,看看,能不能住人,这世间总有个公道吧,啊?谁不是小老百姓,活该我就被个精神病打是吧,啊?那大家都别住了,对吧,都住一栋楼里,这么一家人,大家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李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楼道里已经有嘎吱嘎吱的开门声了。我担心局面不可收拾,只好跟着老张去他们家厕所看——是真的有点夸张啊,那天花板缝里都乌黑了,味道跟打翻了酱豆腐缸似的。

“你这是……这是泡……泡那什么里了?”我问。

“可不就泡屎里了嘛!”老张尖锐的嗓子喊起来,生怕声音传不出去似的,“还说不是他家漏,到底是要漏成什么样才是漏水呀?”

身后李警官的叹息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我算是体会他的无奈了。这种事儿根本说不清楚,按老张这个架势,今天查厕所,明天查厨房,后天他就会查卧室。就是查不出问题,他都会费尽心机地制造问题。我算是知道李警官为什么让我不要跟阿宽讲,照这个架势,阿宽从医院出来,非得弄他。

“那你现在是有什么诉求?”我正式提了一个问。

“修啊,修到不漏水为止啊。他是个老人,对吧,我要尊重老人,我去找师傅来修,修多少他报销啰。”

“问题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家漏到你家呀?”

“水总不能从下往上流吧,我也不能自己往我家天花板抹屎吧,我小孩才多大?不住人啦?”

我算是听懂了,他是要钱:“您觉得维修要花多少?”

“我算算啊——”老张抬起头晃来晃去思考,“天花板是不能要了,得换,里面管道估计也得换,墙壁里面,渗进去的地方都得换,基本等于重来嘛,这个数,差不多。”他朝我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

老张白了白眼:“三万!”

去你妈的吧!我差点就骂出了口。

“走走走!”我拉着李警官出去。我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得学阿宽给这老张另一只眼睛也杵一电炮。

====

出了小区大门,在门口彩票店买了包烟,打火机怎么都点不着,我气得一把摔地上。李警官掏出他的火机,给我点上。

抽了两口,我又把烟也踩了:“这人年纪也不大吧,无赖成这样?妈的,真是闻所未闻!”

李警官不说话,自己也点了一根,等他抽完,我冷静下来了,想清楚了老张的目的:这就是在乘人之危,逼阿宽爹把房子卖给他,然后等拆迁把钱弄到手。

照之前老张能生挨阿宽一拳的德性,能瞧出这是个能为了利益舍得一身剐的家伙。阿宽常年住院,他有恃无恐,就没打算让阿宽爹好好在这儿住。阿宽爹在等房子拆迁,但拆房子哪有这么快?连拆带搬迁,等新房子建起来,至少得好几年,老头子的身体就算这次住院能缓和,按照老张这个阴戳戳的闹法,大概率也撑不了几年。就算阿宽到时候出院了,他一个精神病人,脑子动不动就停机,面对满肚子蔫主意的老张,只有上当的份儿。

我望着李警官说:“你是警察,医院外面的事儿你管,医院里面的事,我管。”

李警官点了点头。

9

回医院上了几天班,我没怎么跟阿宽说话,他还不知道自己爹住院,我也嘱咐护士跟医生不要告诉他。我担心老张来找事儿,也跟主任讲了大概情况,建议说,来探视阿宽的人,没办法提供直系亲属证明的,一律不让探视。

主任同意了,但他提醒了我一句:“做事要有规矩,医务人员有医务人员的职责范围,你代表着医院形象、态度。”

“我知道,不会给单位添麻烦。”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主任搭着我的肩膀,“阿宽在这儿从小住到大,医院有保安,外边有警察,你是个医务人员,不是什么事儿都得你上,懂吧?”

因为调整药物不太顺利,阿宽的病情有点反复,这几天他倒没怎么闹着要出院,他爹在“市一”也暂时没有出来的打算。我问了问在“市一”的同学,他建议老头子可以转入疗养病区,等身体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再出去。

拖呗,我就不信这老张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再厉害,也不敢到公职单位闹吧?

可事实证明,我小瞧了他。

我跟李警官去老张家回来后没几天,老张的媳妇来医院了,抱着孩子来的。女人抱着孩子,在病区大门口哭嚎,非说自上次阿宽打了她老公,孩子就惊着了,这段时间一搞就便秘,一搞就便秘,还不怎么吃奶,要我们把阿宽领出来,给个说法。

当时阿宽正在大厅里看电视,双方就隔着一道铁门。他就站在铁门那儿,隔着楼道跟老张媳妇儿对吼:“放你妈的狗屁呢在!你儿子拉不出屎赖我啊?你老张家缺德事儿干多了,报应在你儿子身上你赖我啊!”

“哇!”小孩吓哭了,老张媳妇顺势也抱着孩子瘫坐在病房门口哭嚎。我赶紧喊来几个男护士,让他们先把阿宽带进病房去关起来再说。

“阿姐,你先起来喽,光哭也不是个事儿啊,想干嘛喽?”我转头对老张媳妇说。

她一下子站起来,指着我:“来,你把那阿宽给我放出来,跟他当面对质,我倒要问问他有没有人教的,你把他放出来!”

我笑着摇摇头:“阿姐呀,阿宽是个精神病人,你也看到了,他现在不稳定,可以把他放出来,但发生什么事,那就要您自己负责了。”

“这里是医院呐,你们要为病人的行为负责呀!不对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喔,阿宽父亲在住院,住院期间我们履行看护职责,让他出来是你的要求,基于病人目前的情绪情况,我们已经告知你,他现在不适合接受探视。如果你强行要求,要么你能证明你是直系亲属,要么你的行为就跟我们无关,我已经通知到位了,真出事,医院有医院的责任,但您自己肯定要负主要责任。所以,你现在要不要坚持我安排阿宽跟你面谈,全由你自己决定。”

其实仔细推敲的话,我说的话里全是漏洞,但我说得冠冕堂皇,老张媳妇一时没回过神儿,被我唬住了。

我赶紧借坡下驴:“阿姐,孩子健康是大事儿,你要是相信我,我让同事带你娃娃去我们这儿健康科看看,放心,不用你出钱,你看行不行?”

没有妈妈不心疼小孩儿的。去了健康科,里面的护士医生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给老张的孩子检查一遍,又仔细问了最近的饮食,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水喝少了。我让护士从库存里找了个一次性奶瓶,兑了点儿温水,奶嘴头儿才送到嘴边,小孩儿自己就嘬了上来,喝得咕嘟咕嘟的。

“不对啊,我家老张每天定时定点喂的呀。”

“你看着喂了?”

“这……”

我把一次性奶瓶塞给她,客客气气把她送出门。我懒得去试探他们夫妻俩到底有没有合计过,但我是清清楚楚体会到了老张的厉害——外边找阿宽爹闹,里面指使着自己媳妇来闹,双管齐下,还把自己娃儿也舍进去,别说阿宽一个病人,惹了这种人,谁都头皮发麻。

====

我只能期盼阿宽爹身体赶紧恢复,他家的房子赶紧拆迁,阿宽早点能自食其力。可天不遂人愿,阿宽爹病得更严重了。“市一”打来电话,说阿宽爹夜里咳晕了过去,抢救了过来以后人犯糊涂,一会儿都不安定,非说要出院把家里的厕所扩建一下,老伴儿要回来。

我听完心里一沉——这是长期呼吸衰竭引起的精神症状,看样子老头子的肺病时间应该不短了,现在是“厚积薄发”。他得转地方,必须去有联合用药经验跟治疗条件的精神科治疗,而符合条件的医院,只能是我们这儿。

那样必须得通知阿宽,他是他爹的唯一直系亲属。

阿宽爹的转院是我去办的,人也是我跟着救护车去接过来的,那些必须由直系亲属来签的字,也是我哄着阿宽去签的。我告诉他,他家那儿马上要拆迁,大车天天在小区进进出出,粉尘滚滚,对他爹肺不好。他爹是来我们这儿开放式病房做疗养,我们这儿报销比例高,省钱。

“赵哥,拆迁是不是会得很多钱?”

“可不是咋的,发财了可千万别把我忘了。”

“那不能够,我有钱了,先给我妈买个带大厕所的大房子,再把我爸的病治好,然后给你买个好摩托。”

“那你自己呢?”

“我呀?嗯……想想啊,去学个手艺,开个店,给我妈我爸养老。最好吧,嘿嘿,找个老婆,我爸老说我以后没指望,有老婆有孩子,他们有指望,我也有指望。”

我点点头,摸了摸他的背。

“阿宽——”

“啊?”

“你得记着你说的这些话。”

“我说啥了?”

“你要让你爸有指望。”

10

天越来越冷,住院的人越来越多,阿宽爹的情况,越来越差。年纪大了,用药忌讳太多,见效太慢。不好办。

更麻烦的是,老张不知道从哪里晓得阿宽爹也住过来了。这倒是给他添加不少便利,他现在只用跑我们这儿一个地方闹就够了。

老张跟他媳妇不一样,这人口蜜腹剑,回回打着探望老邻居的旗号,搞得那些住院的患者都以为他是个热心肠。他来了几次之后,我不止一回听到有些病人和家属在讨论阿宽家的私事。有人说阿宽得一辈子住在这里,他把老张一家记恨上了,出去就要灭人家全家;有人说阿宽爹故意教唆他儿子去找老张的麻烦,把自己家厕所给砸漏了,就是为了把老张一家赶走,阿宽爹好把他们家房子买下来等拆迁挣大钱;还有人说,阿宽妈当年不是去世,是阿宽爹在外面瞎搞,把阿宽妈气走了……什么样的胡话都传出来,我想拦也拦不住。

最可气的是,我去开放病房逮老张,让他别没事儿来医院胡扯,他却一点不怵:“开放病区,是吧,我打听了,我可以来探望。你们也可以不让我探望,那我有个把亲戚朋友住在这儿,行不行?他们不住了,出院了,来医院拿药不方便,委托我来跟医生咨询,行不行?实在不行,我家天天因为厕所漏水,老婆和我吵架,我抑郁了,我来看门诊,跟医生沟通,行不行?医院你不让看病?”

我是真没想到,他能无赖到这一步,只能叮嘱护士阿姐,不要让他找任何借口接触到阿宽父子,任何理由都不行。我也跟李警官打了招呼,他说让我随时盯着老张,只要闹过分了,立刻通知他,还叫我千万别急躁,说现在只能这样一边不让阿宽受这些闲话撩拨,一边跟老张斗耐心。

我低估了老张的难缠,也低估了阿宽的狠劲儿。

有天夜里四点多,护士慌忙跑到我的值班室,让我赶紧通知医务部主任,打私人电话:“阿宽跑了!”

脑门一炸,我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我赶紧一边掏出手机翻号码,一边往阿宽病房跑。鉴于最近的情况,我特别请主任把阿宽放在单独的病房。病房有个单独厕所,里面有个半平米见方的窗户,窗户外面用铁栅栏拦住,四周用膨胀钉卡住。我到了一看,膨胀钉全被撬了,用的指甲刀,指甲刀上全是血迹,看得出来阿宽是下了死劲儿,连撬带拧硬把铁栅栏给弄了下来。

我气炸了,朝巡房的护士阿姐大声问:“不见了指甲刀怎么不上报!阿姐啊,你是十几年精神科护士啊!”

阿姐带着哭腔:“不知道啊,我刚接班啊,发现指甲刀不见了以为是上任护士放哪儿了,正准备打电话问呐!”

得,现在整个病区是安宁不了了。

主任得知消息后,二十来分钟就从家里赶来了,先是通知值班护士一间一间房搜,检查门窗,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危险物品,确保其余病人稳定,而后,他带着我跟巡房的阿姐到保安值班室查监控——必须马上搞清楚阿宽是从哪儿跑出去的医院,他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走大门。

该说不说,真是应了当初监控厂家的原话,这监控,要用的时候总是觉得覆盖范围不够。医院的监控大多只针对院内的必要范围,除了正大门和几个严加看管的角落,对外的方向几乎都是盲区,哪儿能看得到阿宽的影子啊!

我焦急地等到天亮,瞅着时间一到八点,立刻打通李警官电话。他哈切连天:“队里已经组织人找了快三个小时,基本把医院周边扫了一遍,没见人。”

“我是说啊,阿宽是不是去找老张了!”我担心地说。

“我就在小区这儿,老张家灯灭着呢。”

“敲啊!”

“你急什么急,有用?真去找老张,他不会报警?等着!”他把电话挂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松了半口气。

猜都不用猜,阿宽要跑,就是奔着老张去的。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老张,他是个正常人,发现危险会躲。我担心的是阿宽,怕他做糊涂事,那他爹可就真的什么指望都没了。

====

一连五天,阿宽音信全无。李警官那边出勤任务多,没办法一直在阿宽家小区守着。我只能天天往小区那儿跑,希望能够在老张家门口把阿宽蹲出来,及时把他拦住,不要做傻事。

我也去找了老张,明确告诉他现在阿宽不见了,让他这几天小心一点儿出门。

老张一听,是真怕了:“赶紧把他找回来呀!你们是医生啊,病人跑了,你们有责任的呀!”

“你他妈早干嘛去了,自己小心点吧。”

医院行政这儿一天十几个电话,没时没晌,有时候打主任,有时候打我,翻来覆去核实情况,询问细节,废话套话一堆。各个层级都怕出事,每个人都怕担责任。

“你们他妈的有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如出去跟着一块儿找啊!”我恼得啊。

说不怕,那是假的,我是实在担心阿宽这个浑小子做傻事。妈的,还说要送我摩托,等找着你了,老子一摩托给你撞死!

11

找到阿宽了,非常意外,是市郊公园环卫报的警。女环卫工说有人在厕所里,一夜没出来,门从里面上了锁,外面的铁栅栏门也拉了起来,套上了铁链。

我立刻打通李警官电话:“是阿宽,他趁老张带家里人去公园玩,把老张单独抓厕所里了。李哥,让你伙计们别来硬的啊,阿宽不会怎么样的,你等我过来!”

按了手机,我赶紧打车赶到市郊公园,跟着路上看热闹的一路问,等到地方的时候,厕所的大门已经打开,外面的栅栏门还锁着。李警官站在车前,面朝阿宽的方向,还有几个我面熟的警察,在旁边不断驱散那些越围越近看热闹的人。

里面,老张被用铁链锁在栅栏门上,阿宽身侧竖着一个红桶,他一脚踩着锁住老张的铁链,手上跟做油淋黄瓜似的,动作缓慢,一瓢一瓢地从桶里捞东西出来往老张身上浇,臭气熏天。

老张闭着眼睛嘴巴,脸朝外,不把孔窍闭紧,秽物就得漏到嘴里。阿宽脸上狰狞地笑着,像电影里隔着人群盯向猎物的平静杀手:“你看,这才叫厕所漏水了,对不对?”

老张跟溺了水的王八一样,猛地朝外伸脖子,不敢张开嘴巴出声。

阿宽抄起木瓢在老张头上来了一下,邦地一响:“老子问你呢,对不对?”

老张不敢不出声了,哭喊着:“阿宽啊……呕!阿宽,我错了,错了啊……呕……是我自己家厕所漏水,不是你们家!”

“哎,对啰,现在就对啰,来,你再说说,我爸把是跟谁乱搞把我妈气走了?”阿宽一边问,又拿起木瓢舀起满满一勺,准备继续朝着老张头上浇下。

“阿宽!”我吼出声。

“闭嘴!”他立刻吼回来。

我没见过阿宽这冷静又残忍的表情,一时间不懂如何招架。

我走近,踩着地上那些污秽:“行了,放了他,跟我回去。”

阿宽又笑了,越发狰狞:“哎哟,我的赵哥耶,回哪儿,医院?我爸都快死了,回家?没家了,我妈,她早!死!了!”

“你妈她,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来,继续说,你是个医生,你光辉,你那个嘴巴哟——”阿宽把手里的瓢扬起来,“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怎么不告诉我,啊?我把你当哥,你把我当什么?算了算了,你走吧!”

他挥了挥手里的木瓢,让我离开。后面,李警官悄悄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白大褂都没脱。

我赶紧把白大褂扒下来,我边扒,李警官边悄悄问:“来了吗?”

他问的是阿宽爹。来的路上,他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想办法把阿宽爹弄来,我给病房去电话时,医生很犹豫,因为阿宽爹现在还吸着氧,怕是折腾不了。

“我也不知道。”我悄悄低着头回答,“病房没明确答复,如果来的话,应该是快到了。”

退到警车那儿,我发觉刚才维持秩序的警察不见了几个。再往阿宽身后一瞅,有两个已经摸了进去,应该是趁我跟阿宽沟通时悄悄从公厕后面的换气窗爬进去的。

他们想用强。我朝李警官投去担忧的眼神。以我对阿宽的了解,他发起狠来是没有风险意识的。他藏把指甲刀就能撬开膨胀钉,谁知道他兜儿里有没有其他玩意儿?真逼急了,说不准这老张今天就交代了。

想到这儿,我把手里的白大褂团巴团巴,径直走到厕所门口,蹲下来,隔着铁栅栏门用白大褂给老张擦脸。

“你干吗,停下!我叫你停下!”阿宽急了。

“他都快憋死了,他死了,你是精神病人又怎样,该判得判,该坐牢得坐牢。”我不顾阿宽的威胁,继续给老张擦糊住的眼睛鼻子,“不信你问你李哥。”

李警官也跟着走了上来:“你赵哥说得对,你这叫预谋,精神病人这个身份保不住你,情节严重了你还是得坐牢。”

阿宽目光愣了一下。

我赌对了!我太了解阿宽了,他虽然有精神疾病,但他不傻,反而有很多小算盘,不然怎么能在外面藏这么长时间。他八成一早就打算拿自己是精神病人脱身了。但他毕竟是不了解法律,精神病人犯法也要考量症状,得分当时处于什么状态。阿宽从逃跑到蛰伏,再从尾随到挟持,怎么也说不通是巧合跟激情犯罪的,明显就是有预谋。

哪怕没有赌对,我上来跟阿宽扒拉几句,也能给厕所后面的警察同志争取时间。看他们那悄摸摸的样子,要无声无息挪到阿宽背后,得要一阵子。

阿宽眼神急速闪烁,手里的木瓢也停了。

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

完犊子了!

后边一个警察踩到污秽,滑了一跤,情急之下手推到了蹲坑外的门。阿宽随着声音扭过头,见背后有人,立刻扔掉木瓢,把脚下的铁链扯起来,呼抡几圈儿,缠到了老张的脖子上。

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心里打颤——他在兜里掏出一把寸长的小刀,抵在了老张脖子上。

我心里一阵后悔,我没想到,阿宽真准备了鱼死网破的手段。

不该上来啊!

我把胳膊伸进栅栏门,朝老张的头捶了一拳,对阿宽讲:“阿宽,阿宽你听我说,你看他,他就是个烂人,没必要,你聪明,咱不拿自己去跟他换,啊?”

早就吓得不敢出声的老张被我锤了一下后,回过神来,立刻开口:“是啊阿宽,我就是个杂碎烂橙,我骚扰你爸,我造你谣,我他妈就不是个东西,是个王八蛋。我回去我就卖房子搬走,不,我立马带着全家滚远点,好不好?阿宽,你别冲动,好不好……嘶——”

阿宽的刀又抵近了老张少许,后面俩警察彻底不敢动了。

僵住了。

但看阿宽那闪烁的眼睛,我知道,拖不了多久。我悄悄把手上的白大褂缠紧,朝后面两个警察示意,只要阿宽放松一点,我立马用白大褂包着的手伸进栅栏去推阿宽正面,他们立刻扒阿宽背面。余下的,就看老张命大不大了。

阿宽闪烁的目光越来越迷离,应该是在剧烈地思想斗争,我不敢说话,但能看到抵在老张脖子上的刀尖晃得越来越快。

呜哇呜哇呜哇~

身后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我赶紧扭头看过去,果然,是我们医院的车。车停稳后,阿宽爹竟然没有被抬下来,是完全自己走下来的。他身后的护士举着个氧气袋,帮他扣着氧管,一路跟着他往厕所这边小步快走。

见自己爹来了,阿宽眼神恢复清明。

“把刀扔了!”阿宽爹的声音,清澈又果断。

阿宽没动,但刀从老张脖子上挪开了。

“老子说,扔了!”阿宽爹扯掉氧管,声如洪钟。

“当啷”一声,阿宽的小刀掉到地上。

阿宽爹走近,伸出手,拽过儿子的头,把自己头顶了上去。两父子隔着铁栅栏,头顶头。

阿宽爹的声音和煦似秋天正午的太阳:“儿啊,听话就好了,你妈走得早,我还在呢,你得让我有个指望。”

“爸!我错了!”阿宽顺着栅栏滑到地上,跪下来,涕泗横流。

12

阿宽没有坐牢。

倒不是说他不算违法犯罪,而是老张最后签了和解书,考虑到阿宽切实的精神病人身份,最后处理结果是:阿宽在我们医院强制医疗病区住院,直到病情能稳定在中轻度以下,才能转入一般病区。

李警官跟我说,回过劲儿的老张本来要狠咬一笔,想拿不签和解书来抻抻劲儿,但他媳妇儿硬是按着头让他把字签了,说再搞事不签,立马带孩子回娘家,离婚。

看来,他媳妇儿这回是真吓着了。

考虑到阿宽的病情,这回住进强制病区怕是轻易出不来了。我跟阿宽保证,会定时去疗养病区检查他爹的身体,一旦有好转,我就让他爹自己来看他。我托“市一”的同学找了去他们医院讲课的“大拿”,看了阿宽爹近期的片子和检查结果,“大拿”给了一个新治疗方案,换了种药,别说,对阿宽爹真有效,虽不至于马上好转,但没恶化。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要去外地进修,走之前,我去找阿宽,问他,我这一走就是半年,有没有信心顺利从强制病区转出来?

“暂时不行。”

“你要干嘛?又起什么心思?”

“哦哟,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这里人才多,讲话又好听。有个修电车的师傅,说要教我修电车,我得学会了再出去。”

“那他为什么进来。”

“他偷电瓶。”

后记

人事圆满都是臆造的人心愿景。

阿宽没有如期放出来,一直在普通病房和强制病区之间兜兜转转。唯一的好消息是阿宽爹,恢复竟是一年强过一年。阿宽一直住在医院里,无处生事,不惹事就不赔钱,他爹反而是轻松了。

2024年,医院的强制病区大楼说是到了使用年限,要拆除。赵强跟我说,他特意去找了阿宽爹,阿宽爹一如既往地没办法。两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把阿宽转到福利医院——条件虽然说差点,但是待在那里也确实省钱。

阿宽家的房子没拆成,据说是老小区的住户们知道要拆除,同仇敌忾,业委会带头去跟拆迁的头头划拉价。开出的条件是周边已经拆除小区的两倍,拉扯来拉扯去,拉扯到政府一纸公文下来,没钱,不拆了。

老张识趣,说是带着老婆搬走了,搬去哪儿不知道。同事跟我说,小区里的邻居还是会在周围时不时看见他,大概是想把房子卖出去。但拆迁的事儿黄了,房子怕是卖不出什么好价格,只能时不时回来偷偷瞄两眼。

阿宽要走那天,坐在护士站的台面上,两条腿吊着晃荡,丝毫察觉不到周围团团转的人都是在为他奔忙。赵强说,他本来准备一肚子要跟阿宽郑重道别的话,可见阿宽的狗样子,恨不得全吐他脸上。

赵强本来要扭头走的,阿宽却叫住他:“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仔细想想啊,比如,有一辆公交车,604路吧就,每到一个站它就要……”

“它拉稀了。”

“啊?谁?”

“我说车拉稀了,所以每到一个站就得停下来,它窜。”

“咦~”阿宽从台子上跳下来,嫌恶地往病房里走,“真是恶心!老子不在这儿住了,老子要出院!”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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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里的孤老寡儿,被恶邻盯上了拆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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