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铸恶钱是死罪,私贩海盐照样是死罪。
舒恪从一开始就干着刀尖添血的危险勾当,早就养成了狡兔三窟居安思危的思维习惯。
他在帮助承露寺修建佛堂时,便偷偷地在佛堂的供案下方修建了一条直通岩洞的地道,只不过,这条地道洞口比较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其实就在昨晚那个兵丁坠井的竖井下方。
如果马光谦和马凌虚再深入地道找一找,肯定能发现这个密道入口。
密道的另一端直接通往岩洞,就在舒恪经常睡觉的那张床铺的底部,只需要把床板掀开,洞口立刻显现出来。可惜的是,肖景天发现了桌案下面私藏的恶钱,却没有发现密道的入口。
当时,舒恪就躲藏在这条密道里,宛如丧家之犬,正在瑟瑟发抖,尤其是他听到那个坠落陷阱的兵丁的惨叫声,更是魂飞魄散,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思想准备。
谁知道,等了又等,丝毫没有动静。待他准备从密道中脱身时,突然听到了马光谦和马凌虚父女俩再次进入地道寻找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
舒恪预感到这次在劫难逃,已经从腰间拔出了短剑,随时准备跟马氏父女俩肉搏。奇怪的是,父女俩仅仅在竖井口看了看那个惨死的兵丁,没有跳下来查看现场情况。
就这样,舒恪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两次死里逃生,舒恪更加坚信密道的藏身效果,甚至有些庆幸,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他要一直待在密道里,等待官军彻底离开齐云山,再下山。
舒恪甚至在密道里睡了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饥肠辘辘,难以忍受,这才从密道的一端爬出来,进入岩洞内,翻找吃食。
吃饱喝足后,精神大振,舒恪缩头缩脑地来到岩洞门口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动静,确信官军已经下山。重新回到岩洞,继续破坏作坊区,将它夷为平地,将作坊区不能毁掉的物什全都投进密道中。
自认为清除了所有痕迹,舒恪换了一身药农的粗布麻衣,脸上抹上碳灰,背着一个装满药材的竹篮子,大摇大摆地走下了齐云山。
跨过横江,舒恪的心彻底放松,他背着药材一路狂奔,走出了休宁地界,这才把竹篮子扔进山沟,购买了一头枣红马,一路风驰电挚去了扬州。
舒恪很想知道家人的情况,但是他忍住没有回去,而是直奔扬州长史府官邸,直接递给看门人一个元宝,秘密见到了李承庆。
“见我何事?”李承庆看舒恪药农打扮,狼狈不堪,心生疑窦。
“不满您说,我被马光谦父女俩追杀,无处藏身,只能求到李长史的门下。”舒恪不敢有所隐瞒。
“马光谦为何追杀你?”李承庆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时不时地吹一吹茶汤上面漂浮的茶叶碎片,吸允一口茶汤上方氤氲升腾起来的烟舞,把杯盖在茶杯上来来回回地滑动,弄得哗啦哗啦响。
舒恪低眉顺眼,不敢正视李承庆的眼睛,喏喏地说道,“草民……不,小人……小人在齐云山私铸恶钱!”
“什么!”李承庆大惊,猛地将手中茶碗摔在舒恪的跟前,破口大骂道,“刁民!好大的胆子!私铸恶钱,立即诛杀,全家罚没。难道你不怕本官将你直接拿下?”
舒恪说出自己罪行,反而不那么紧张。他假装惊恐,伏地叩首,如同小鸡啄米,额头都磕破了,依然不停歇,“长史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还请长史大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我这一回!”
“好了,起来吧!相信你敢来到我这里,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吧,你拿什么跟我交换?”李承庆恢复了面部平静,和颜悦色地望着舒恪。
“小人,小人愿意倾尽所有来孝敬您!感谢长史不杀之恩!”舒恪颤颤巍巍地说道。
“你就是不拿出所有财宝,照样也要充公嘛!不要说得这么悲壮,好像我多想收你这份心意似的。”李承庆哈哈笑道。
“是是是!小人明白!可是,小人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孝敬您的了。请长史明示。”舒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样吧,你不是会经营盐业,还会私铸恶钱嘛!那就发挥你的专长,给本官好好经营,本官饶你不死。”李承庆稍稍思忖后,微微一笑道。
“啊……还让小人铸造恶钱?”舒恪快要吓傻,完全听不懂李承庆的话。
“对!私铸恶钱!”李承庆轻声重复道,“不过,你私铸的恶钱,必须通通交到本官手上,一个子也不能私吞。明白吗?”
“明白!小人明白!小人愿意孝犬马之劳!”舒恪满口应承道。
“难道你不想问问本官,为何要你私铸恶钱吗?”李承庆试探性地问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想知道。”舒恪惊出一头冷汗。
“还算你聪明。行,仅凭这一点儿,咱俩成交。从此以后,你继续在扬州贩卖海盐,继续在齐云山私铸恶钱,继续回舒府当你的舒家大老爷。”李承庆乐呵呵地说道。
“啊……一切照旧!”舒恪惊呆了,“可以吗?”
“有本官罩着,你有什么不敢!”李承庆质问道,“难道你不相信本官的能力?”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小人完全相信,就是有些受宠若惊。”舒恪抬起衣袖,擦拭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一脸讪笑道。
“你去找下人换件衣服吧,不要这样寒碜,成何体统。”李承庆责怪道,“好歹也算是扬州的盐纲首,以后出入本府,紫色襕袍要常穿在身,鎏金盐囊也要常挂腰间,这些装束还是要有的。”李承庆板着脸,肃穆地说道。
“长史大人教训的是,小人这就去换。”舒恪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仆役去了一个小隔间,一盏茶功夫,从上到下,焕然一新,绫罗绸缎,光彩照人。
李承庆对着他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离去。
舒恪乘车回到舒府,大摇大摆,官味十足,在舒府门口慢条斯理地下车,就跟扬州府的高级官员一样。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你瞧瞧,你瞧瞧,我们舒府都变成啥样了?”贾菪听说舒恪回府,一路小跑迎到府门口,见面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这都是马氏那个贱人造成的!”
“咋了?不是好好的!”舒恪装作什么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我们好酒好菜待他,他却对我们恩将仇报,真是一对白眼狼!”贾菪喋喋不休。
“好了好了!有啥话回府说。”舒恪敷衍道。
舒恪回到中庭花厅,端坐在高台上,静待丫鬟来伺候,“婉儿,倒水!”
“听说舒府涉嫌刺杀录事参军,惹上了官司,下人们都走了。我让邵兴去找,还没有找齐全。”贾菪忙说。
“胡说!谁在背后嚼舌根?我舒府不是一切安好吗?”舒恪高高地昂起头,斥责道,“瞧,我身上穿的锦袍,还是扬州长史恩赐的衣裳!”
众人大为惊骇,目不转睛地朝着舒恪身上的衣服望去。
“确为锦缎彩绸,好布料,好做工。”邵兴忙恭维道。
旋儿走近倒水,发现了锦袍右侧腋窝处有一个小小的破洞,忍俊不住,吃吃发笑。
“笑什么?难道你怀疑我说的是假话?”舒恪大怒,呵斥道,“你们到长史府打听一下,还是李长史亲手为我穿的衣裳。”
“奴婢不敢!奴婢罪该万死!”旋儿连忙收敛了笑容。
“传我话,谁再胆敢嚼舌根,重责三十棍。”舒恪肃穆地说道。
“老爷说了,谁再敢背后嚼舌根,重责三十,绝不手软。”邵兴对着在场的众人重复述说。
“夫人,快把我的紫色襕袍和鎏金盐囊取来,李长史说了,以后进出长史府,必须身着紫色襕袍,腰悬鎏金盐囊。”舒恪朗声说道。
“是!”贾菪起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就取来了紫色襕袍和鎏金盐囊,交到舒恪的手上,“老爷,我认为,李长史恩赐的锦袍很不错,权且穿着,只需把鎏金盐囊悬挂腰间即可。”
“嗯!有道理!”舒恪将紫色襕袍重新交还给贾菪,贾菪递给丫鬟旋儿。
“以前,我舒恪低调不张扬,却总被小人看轻看低。从今儿后,我郑重宣布,我舒恪是扬州府李长史的座上宾,是整个淮南道的盐纲首,有谁胆敢轻视,直接杖杀!”舒恪站起身来,让贾菪帮自己悬挂鎏金盐囊后,颐指气使地宣布道。
众人懵逼,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天舒恪经历了什么,为何言行竟如此狂妄。
下人们自然不敢问,贾菪当然有资格问,而且觉得,舒恪这话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儿,于是,就说话了,“老爷,马氏诬告我们指使刁秧刺杀录事参军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希望你能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省得他们以讹传讹。”
“行!今个儿,我索性把话说清楚了。”舒恪押了一口茶水,轻轻地盖上,放在案几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跟马光谦是儿女联姻的亲家,怎么可能派遣刁秧刺杀他?刁秧是个十恶不赦的赌棍,在外面欠下了赌债和风流债,被人追杀,四处躲藏,于是,就想到来我们舒府偷窃财物,恰巧被马氏父女俩撞见了,于是就诓说我们指使他行凶,意图栽赃我们舒家,离间我们舒马两家。希望大家不要造谣生事,以正视听。”
“老爷今儿可是把话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以后再敢胡说,小心把你的舌头薅出来喂狗!你们听清楚了吗?”贾菪厉声问道。
“听清楚了!”众人异口同声。
震慑了众人,贾菪忙拉舒恪走进内室,因为她很清楚,舒恪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专门让下人听的虚妄之词,她很想知道,接下来,如何应对马氏父女俩的实际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