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大厦外部,规划师一群人已经全部逃了出来,聚拢在中心广场上,规划师看着中心大厦,整个大厦已经不成样子,它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诡异的活了过来,随后扭转起来,一圈又一圈,扭成了黑色的麻花。暴雨瀑布般劈头盖脸,大厦的墙壁从下向上沿着四十五度角旋转拉伸,窗户都变成了细长的不规则形状,难以想象大厦里面会是怎样的景象。
人群突然欢呼起来,因为大厦的异变已经停止了,这说明玉玺从第四层征兆降到了第三层征兆。
可规划师没有欢呼,他抬头望天,暴雨不见丝毫减小的迹象,云层浓稠如墨,像是全天下的乌贼都聚集过来吞吐墨汁,而就在这么一副黑云压城的景象里,出现了一抹亮色,一抹绝不该出现的亮色。
规划师确信他没有看错,那是一道彩虹,一道出现在暴雨天里的彩虹,它倒挂在云层最黑处,通体程亮,却色彩分层混乱,它有着清晰的九色排列:红、黄、绿、红、黄、绿、红、黄、绿!
该死,你以为你是红绿灯吗?
现在出现的不是反常的天气状况,而是反常规的世界样貌了!玉玺的状态绝没有复原,或许他正有意隐藏他的情绪,而隐藏起来的灾祸,往往会独自酝酿成更大的灾祸。天空中的亮色越发耀眼,广场上的其他人也看见了,里世界的人们又一次集体停下脚步,望着中心大厦那里的天空,天空黑的像是午夜,彩虹亮的如同星灯。
红、黄、绿三色清晰可辨,透着妖艳诡异的光。黑色的裂痕从黑色的云层伸出,像是放慢千倍的黑色闪电要划过大地,这不再是影响玉玺周身的第一层征兆,这是代表整个世界即将陷入撕裂与混乱的第五层征兆!
“发布通告,告知全体公民,提前做好准备,屏气凝神,想象抗衡!”规划师对着沈聪文大吼。
“我们抗衡玉玺,可能会让他有所感应,从而会让他产生排斥!”沈聪文也是大吼,吼声近乎被暴雨淹没。
“他可能已经开始排斥了。”规划师望着乌云里伸出的黑色爪牙,又望向扭曲的黑色大楼,“高晓,千万要挺住啊。”。
这时,有光刺破雨幕,明亮的黄色大灯照射,卡车隆隆声传来,远处十几辆每天负责运输货物的卡车在滂沱大雨中飞驰,在地上溅起一人高的水花。
“这个时候,谁找来的卡车?”规划师疑惑的看向二城主。
“我也不知道啊,这时候应该没有卡车出入的。”二城主也是满脸疑惑。
沈聪文接通电话后又是大吼,这句话是对在场所有人吼的:“全体注意,有人闯入,卡车不是增援,卡车是反叛者,卡车是反叛者!第二波攻击,第二波攻击!”
“他们想要毁了这个世界!”
“拦住他们,保护玉玺!”
“上车,先上车,开车将他们逼停!”
中心广场上混乱成团,他们都不是专业处理这种状况的人,他们也没有这种经验,他们都是些工作者、管家和政治家,甚至连那些保安也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
在世界政局稳定之后,无人敢反抗,你反抗了,你杀死了人家一次,人家复活后,回头可以杀死你无数次,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底层的人被欺凌的惨痛,但稍大一点的暴动始终未曾发生。
他们慌张的打开一辆辆豪华轿车,车头灯透过雨幕打在扭曲的中心大厦上,显得大厦尤为诡异。
卡车群已经临近,豪华轿车群拦路阻截,他们不知道如何阻截,但他们不得不挺身而出,如若不幸,他们可能会死亡一次,但要是让玉玺全面崩溃,他们可能会死亡一百次而不能稳定住下一个世界。
他们在紧急时刻甚至好几辆车子撞在了一起,他们不懂得什么贴近摩擦刹车技巧,于是他们直接正面相撞!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是人类。
他们心中满是愤怒,他们已经想好在事件过后让卡车上的人明白一下他们所做行为的代价,他们被逼到无路可退,却未曾想卡车上的人早已无路可退!
卡车群成人字型与轿车群正面相撞,第一排豪华轿车们被撞的车门散开、玻璃崩溃,保险杠深深凹陷了下去,它们被掀翻在空中,在暴雨里翻滚,卡车们从他们下方疾驰而过,司机们的脚一直未曾离开过加油踏板,他们系上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方向盘就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加油踏板的踩下就是武器出鞘!
第一波撞击阻碍了卡车群的速度,后面的轿车被卡车巨大的动能量截停,卡车将轿车推翻在地,像是铲土机那样蛮横向前,翻倒的轿车侧面着地,被推着在地面上摩擦,在积水的路面闪灭星点火花。
后方的轿车顶住侧翻的车子们,引擎轰鸣,油门到底,发动机因过载而微微透红,指示灯来回跳转,指针发了疯似的摇摆。
卡车终于减缓下来,却还是在一点点的推进。双方隔着近乎被挤压成肉饼的损毁轿车对视,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怨恨与疯狂,每个人的表情都狰狞又可怖。
对于卡车一方来说,这是一场不能失败的赌局,他们已经破釜沉舟,在这个世界里,失败了连被江水淹死都做不到,而对于轿车方,他们现在大概明白面前这些疯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他们震惊于疯子们直面死亡恐惧的决心,也深刻明白,一场革命如若成功,最上层与最下层的位置必然会反转,他们可不想反转!
双方的油门依旧没有松开,卡车终于被截停下来。
处在中心大厦附近的人都接受到了通知,他们拿起铁锨拿起古剑,或是拿起菜刀拿起擀面杖,他们顺手拿起可以用的武器,阴云笼罩着他们,他们踏着层层积水赶往,就像是日本街头巷尾里的帮派相争,他们的背影混乱不堪。
更多的人从后方赶了过来,这些人毫不留情的用手里的武器攻击他们,这些人是反叛者,中心区域的四周,无数的人在暴雨中奔跑,汇聚向中心大厦,他们或是为了保护玉玺而来,或是为了杀死玉玺而来,没人知道想要世界毁灭的人究竟有多少,他们混杂在一起,无法区分彼此。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卡车的后箱被打开,几十道身影跳下车厢,他们的手中握着所能找到的最好武器,他们从僵持的车辆中穿行而过,几辆爆炸的汽车深夜篝火那样照亮了他们的脸,他们朝着前方的中心大厦咆哮进发。
那些身影中出现了一抹亮色,身穿红色侧开叉裙的女人也奔跑在大雨里,雨水瞬间打湿她的头发与衣服,她纤细的身材被完美勾勒,曲线并不夸张,带着令人怜惜的脆弱感。
二城主没有开车阻击,管家正在车上跟对方僵持,他站在后方小范围的人群里,这里的人都是世界的最高掌权者,他们都有管家为他们赴死,他们只能留在后方等待,剩余工作人员给他们找来了临时的武器,锅碗瓢盆或是水果刀剪刀,他们把武器握在手中,在援军未到之前充当最后一层层防线。
二城主突然愣住了,那些高喊不破不立的家伙们已经冲了上来,跟着冲上来的还有红色的身影,大雨下显得有些阴森,却又单薄的令人心疼,二城主看见了对方的眼睛,那是雨儿的眼睛,眼睛里平静如死水,带着清醒的坦然。
雨儿朝着二城主冲来,像是要扑进二城主的怀抱,二城主本能的张开怀抱,迎向雨儿,雨儿扑进了二城主的怀里,冷冽的刀光反射出密集的雨滴,光芒一闪而灭。
雨儿拔出短刀,顺手将二城主推到在积水里,暴雨在二城主的身上溅起细碎的白色粉末,二城主仰面跌倒,这样正对着天空,像是全天下的雨水汇聚,集中打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这一刀,为了我的姐姐。”
雨儿的声音不大,声音里透出的温度却比雨还要冰冷,二城主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雨儿已经如同丢完垃圾那样,离开了。
“师傅,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玉玺,我们相处了十五年之久,十五年,就算是冰冷的铁也能被融出温度,更何况是人。”
“那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办般呢,我的头好疼。我相信你,可又做不到完全相信你。”
“没关系的玉玺,因为之前我们欺骗了你,你不能完全相信也是正常的,现在没有什么秘密再隐瞒着你了,之后我们都可以坦然相待。”
高晓贴近玉玺,时候到了,先稳定住他,至于后面的,交给规划师来处理吧,高晓半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把玉玺抱在怀里。他突然抬头,玉玺也抬头,头顶隐隐的又传来嘶喊声,那声音似曾相识,上一次的攻击只是前菜,这一次才是总攻。
“跟我来。”高晓拉起玉玺,两个人猫着腰去电梯口。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我?”
“因为他们想要世界崩溃。”
“他们为什么想要世界崩溃。”
“因为他们过得并不如意。”
“那我可以尝试着找回控制权,把他们送出去。”
“不行!”高晓本能的脱口而出,说出后才发现,他的语气重了些,不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负一楼是个死胡同,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高晓狠狠的捶在拉长的电梯按钮上,电梯已经变得形状不规,无法运行了。
高晓带着玉玺去走楼梯,为了防止别人从楼梯口下负一层,楼梯每天都有工作人员从内部锁上,钥匙就放在负一楼的门把手上,高晓打开楼梯,他们来到一楼大堂,叫喊哭嚎声挤满整个大堂,大厦门口是几十名高呼“不破不立”的人,大厦的内部是接连倒下的工作者和掌权者。
而在大厦的外部,几十辆车子撞在一切,爆炸的车辆火光四起,更多的人穿行在火光之中,他们都是为了玉玺而来,整座内城都在躁动,就像是乌云汇聚一样,像是以玉玺为中心的世界变成了巨大的漏斗,流沙般的人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暴雨冲刷着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尽显狰狞之色。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玉玺看着面前宛若世界末日般的场景,心里在颤抖。这时,一柄短刀从人群里飞出,扎在了玉玺的小腿上。疼痛,无法抑制的疼痛,玉玺低头看着被扎上的小腿,那里像是被无数的针扎刺着,鲜血顺着流淌,染红了刀身。
天空炸出白昼般的爆雷,彩虹像是被熄灯了那样暗淡下去,乌云也跟着消失,紧接着而来的,是大如磨盘的太阳,整片天空都是白金色的,让人无法张开双眼,可暴雨依旧在下,它们落下的时候带着袅袅白雾,那是热气在蒸腾!
道路突然被拉长,房屋在分裂瓦解,眨眼之间被重新构造,四周地面高高隆起,宛若抵天的城墙,巨大的不知名植物从地面、从高楼里生长,藤枝延绵百米,黑色的裂痕布满空间,裂痕不断的扩大着,里面似乎有灯笼般的眼睛在窥探,有骷髅般的爪子在攀爬。
天空中,雷声滚滚却看不见闪电,黑色的巨大星星高挂,有黑色的液体缓慢垂下,然后天突然的暗淡下去,没有经历任何过程,从极亮到极暗只是一瞬,风云没来由的变化,大气不规则的分布,粒子流疯狂扰动,磁场开始紊乱,汽车被高高抛起,然后又坠落,世界像是活了过来,它打破了一切的物理规则,变得诡异而无法探查。
“玉玺,要忍住!我们往上走!”
高晓大吼着,拉着玉玺朝大厦上层跑去。
中心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谁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可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突破最前线而朝着玉玺冲去,冲在第一个的会被后面的人干掉,因为冲在最前面的很有可能是要过去杀死玉玺的。
但总有人冲在最前面,每一次都会把人群朝着里面推进一段距离,他们已经挤满了大堂,有的人已经冲进了楼梯口内。
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死去的人们重新睁开了眼睛,思绪回归后,跌跌撞撞的再次奔跑起来,城市完全变了样子,变得陌生诡异,巨大的裂痕中有不知名的怪物探出了脑袋,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其实真正的入侵者并不算太多,不到现在汇聚那里人的四分之一,可场面太过混乱,那些人隐藏在人群里暗中推进人群,还有的找准机会突破人群追逐玉玺,又将人群带的朝前推进,死去的人们还在朝着这个方向赶来,前赴后继,飞蛾般扑向火海。
无法死去意味着可能的更加长久的煎熬,但无法死去也意味着可能的更加持久的叛乱,这次变革一旦开始,只要中心大厦那里混乱的人群没有停下,只要叛乱的人没有放弃,它就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人群推进到玉玺的面前,给予他致命一击。
不过如今的世界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第五层征兆,世界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到各个角落,或许下一刻,玉玺就将因崩溃而连带着整个世界崩溃。
枫树第三次来到中心广场上,他边在人群中制造混乱,边朝着最前方推进,最前方的人群已经挤到了楼梯间里,有些人正在沿着楼梯追向玉玺了。
“全体公民注意,全体公民注意,内城公民即刻赶往中心大厦保护玉玺,内城公民即刻赶往中心大厦保护玉玺,凡是冲到最前方的人,即刻停住脚步,转头制止其他人继续推进,凡是冲到最前方的人,即刻停住脚步,转头制止其他人继续推进。”
规划师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广播里,只要能稳定住局面,再起暴动的人就可以被瞬间压下,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稳定住局面。
规划师继续广播:“其他公民请注意,全体通告、全体通告,屏气凝神,想象抗衡,屏气凝神,想象抗衡!”
里世界的所有人站了起来,强迫自己无视变化的位面,无视诡异的怪物。
一城内,一城主望着不远处的管家被怪物利爪洞穿身体,怪物抛下管家后与她对视,无边的恐惧席卷着她。
这是一场噩梦,一场由大脑自主安排的噩梦,科学上说是大脑在提前预演,在面对坏事的时候好及时作出反应,所以虽然梦境繁多,但大多都不是什么美梦,有些人会梦见对象出轨,有些会梦见流离失所,现在大家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各种诡异的事情如幻影般围绕着他们,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浮现,有些人甚至看见了外界,外界的人们正在冷漠的观察着里世界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丑陋与罪恶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每个人的恐惧都在交织缠绕,每个人的内心都因恐惧而颤抖,怪兽肆虐城市,火海不知从何处起,城市内通红一片。怪兽朝着一城主缓慢逼近,一城主却闭上了眼睛,她沉重的呼吸了两口,随后自然的半张双手,仰头对天。
不止一城主,近乎所有还未赶往中心大厦的人们都做出了这一动作,在持续流动的城市里、在诡异莫名的怪物眼皮下,也在各种分不清真与假的幻想中,他们闭上双眼,半张双手,仰起面庞,他们竭力安静下来。
“现有的世界还未完全崩塌,无需指令,直接按照你们所见的,按照这里的每一个地方,按照这里每一天的生活去想象,所有的一切皆为虚假,我们身处梦境,我们便是梦境本身,所以梦境,由我们来构造,现在,忘却身边的一切,想象抗衡!”
一城主听见里自己的心跳,鼓点般密集,她将全部注意力先放在感受身体上,然后开始想象,与其说是想象,不如说是回忆,他在回忆城里的点点滴滴,回忆她所身处的这片地方原本的模样,回忆阴云的天空,小雨淅淅沥沥,人们聚在明朗的大厅里,观赏着彼此的创作。
留在一城的人都是在艺术上有天赋的人,也是选择了抛弃一切权与力的人,很早之前一城主就意识到,里世界里的人总是需要生活的,除了吃喝,生活还需要有其他作为辅助,与其争来争去,不如选择做一个对所有人都没有威胁,却被所有人需要的人。
在她当上一城主后,她跟总长提出的想法被总长果断答应了,所有的权力妥善移交到总长手里,从此一城就变成了人人向往的艺术之城。现在一城仿佛水火交融,人人自危,一城主不知道内城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显然的,世界已临近崩溃。
一城主意识到自己走了神,随即重新开始回忆,里世界内,几十万民众都是坐着同一个动作,他们通过回忆与想象,抵抗异变的世界,有人在崩溃,有人因注意力无法集中而跌落现实,被形态莫名的怪物洞穿身体,也有人从新站起,继续完成共同的想象抗衡。
那些真正进入状态的人,他们的身体像是与世界连为一体了,他们跟着脚下的大地起伏,而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杀死管家的怪物围绕着一城主旋转,可它无论如何也伤害不了一城主,它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它正在消散,同它一起消散的,还有各种不合常规的状况,蔓延到世界尽头的黑色裂痕也不再扩张,反而有种朝内收缩的意思。
不断有扭曲变形的区域重新变回原有的样子,这些样子人们互相印证了十五年,早已熟记于心,所以比起十五年前纯粹的想象抗衡,这一次更有经验,也更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