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大厦,高晓喘气的声音像是对着老式电风扇吹气那样沉重,他在进入里世界的时候就是一名老人了,他在里世界的身体虽然不会继续变得苍老,却也不能得到任何改善。
他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体力,现在依旧是什么样的体力,就跟下方那群人大半都是在挺着大肚子搏杀一样,他也在挺着大肚子爬楼,楼梯本就层层叠叠,加上旋转扭曲,被拉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他实在是跑不动,一屁股坐了下来,白发里浸出汗水,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玉玺也跑不动了,玉玺虽然年轻,但他的小腿受了伤,他每一步都钻心的疼痛,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之前才找到的一点思维的感觉被混乱的人群瞬间磨灭,他看见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他们要杀死他,他被吓坏了。
现在他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疼痛感随着停歇变得越发明显,他坐在楼梯口颤抖的缩成一团,然后本能似的,他开始思考,他对高晓说:“如果他们不想呆在这里,我们让他们出去不就行了吗?我告诉他们我知道了一切,并且愿意为他们服务。”
“不......不行的,说不通的。”
高晓断断续续的回答,但没有说为什么,如今这种情况他也编不出来什么完美的谎话了,太累了,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再编造了,高晓听着下方的声音,看着玉玺滴血的小腿,现在的一切都超出了掌控。
楼下的声音越发逼近,玉玺主动站了起来,顶着钻心的疼痛,想要拉着高晓一起向上爬。
高晓没有起身,疲惫的推了推玉玺:“你先上去吧,我在这了守着。”
“他们会杀了你。”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反正我会重新复活。”
玉玺愣了愣。
高晓摆了摆手道:“去吧,上到最顶层,还有......大家都是人,十五年了,总是有些感情出来的,很抱歉玉玺,知道真相对于你我他都没有好处,所以师傅又骗了你,师傅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为了大家,也为了你,但如果你执意想要寻找,靠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
所有的一切都藏在你的脑海里,问天问地都不如问自己,你可是拥有着顶级逻辑思维能力的天才双料科学家。
师傅累了,师傅想要了结这一切,师傅相信你能自己找到答案,只有自己找到了答案,才能够在拥有答案之后做出自己的选择,无论你找到答案后会作何选择,师傅都相信你是善良的。”
玉玺呆呆的望着高晓,像是忘记了腿上的疼痛。
“去吧,去寻一个答案,去寻一个自己!”
高晓大吼着让玉玺离开,这是十五年来他所做的最不理智的行为,可他却畅快淋漓,像是冲过了一场马拉松的终点线,高晓看着玉玺一瘸一拐的背影,想起玉玺温和无害如他般的狗狗眼,如果他的孩子还在世,或许也会有如此一般的眼睛吧?
高晓低声吼叫,缓慢的站了起来,面对一个突破人群冲上来的家伙,猛扑了上去。
答案,答案在哪里?
玉玺抓着扶梯继续向前,他在心里咆哮,可内心中只有疲惫的无助感,这辆火车现如今终于脱离的轨道,行驶在茫茫草原上。
他的前方不再有黑色的铁轨为他指明方向,他朝左看是土黄色的沙漠,朝右看水蓝色的江河,前方群山起伏,雾气朦胧。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于是他想要回头,听听铁轨的意见,可师傅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耳边,只有自己找到了答案,才能在拥有答案之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那些年所有人都在骗他,骗了一次骗第二次,骗了第二次还要骗第三次,他们骗了他十五年,他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师傅跟他对坐。
师傅的话好似无限可击,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信任感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一个人在信任他人的时候,最为明显的漏洞都可能被这个人忽视,可一旦这个人起了疑心,疑心就再难戒掉了。
现在的玉玺就是这个人,他对于一切都抱有怀疑,如果他是世界的中心,他是人工智能,超级算法,那么就应该离他最近的地方世界最为清晰,为什么他远处的小家里总是一片朦胧呢?
他们都在骗他,他什么也不信,除了那句让他自己寻找答案,他必须要自己寻找答案,即使过程痛苦,痛苦才是理所应当,你又不是宠物,给你投食的,总是别有所图。
答案是什么?答案是什么?思绪乱如揉捏的线团,他怎么也不能找到那条解开线团的线头。
他来到了楼梯的尽头,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一个大厅,大厅的尽头有个演讲台,有楼梯通往最上层。他突然看见演讲台的一侧,那里半躺着个人,那人似乎在发呆,然后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那人转过头去,跟玉玺对视了一眼。
“需要......什么帮助吗?”玉玺迟疑的问到。
那人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时,玉玺突然感到心中莫名的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他人夺走,他能感觉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攀升,要夺走他对世界的控制权力,他本能的想要反抗,可他太累了,他顺着楼梯爬到上层,那里豪华的房间敞开着,一侧有通往天台的楼梯,下方隐隐又传来了喊杀声,他抬起近乎没有知觉的脚,迈进了天台,暴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天台满是积水,天空是灰色的,有深黑的裂痕贯穿苍穹,四处的房屋街道都是那样的陌生,正如他脚下的这栋大厦。
玉玺趴在围栏上往下看去,下方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赶往这里,有些人来朝拜,有些人来杀戮,而身处世界中心的他只是恐惧着、疼痛着、茫然着,他手足无措,他无所依靠,他跌坐在积水里,失声痛哭起来。
规划师抬头,世界好不容易才被平复,他们还未来得及恢复世界的样貌,世界又开始新一轮崩溃了,他望向身后中心大厦的顶层,那个人更近一步的崩溃了,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已经规划的近乎完美了,明明世界的权柄他触手可得,他忍了多少年,又付出了多少年,他受尽了多少的冷眼与嘲讽,又有多少次走在无人问津的小路上。
他总是一个人,在寂寥的夜里默默前行,他不需要朋友,也不感到孤独,他只是坚定的朝着目标前进着,一步又一步,他终于走出了校园迈入了巨头企业,于是他被囚困在这里,他集结人们共同获取了世界的权力,又被排挤,他为了这场规划精心准备了十五年。
现在就要成功了,本来已经成功了,可他甚至连一天的享受都得不到,一切似乎都要化作泡影,被暴雨击打成沫。
真是不公啊。他拼了命的掌掴自己,瘦削的手抽打在瘦削的脸上,一遍又一遍,直到悲苦的情绪消散,他再一次尝试着深呼吸,一如他教玉玺的那样,他将整个动作来回反复,直到吸气时不再颤抖、呼气时不再断层,他接通了广播,尽可能的维持语气,继续带着人们平息世界。
中心大厦的暴乱正在平息,最上层的人群已经全部控制住了,他们在往下层一个个的排查,把所有不确定的人推离出去,总长来到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望着天台边缘的玉玺失声痛哭,他也有些想哭,他突然的想起了他的妈妈,那个白天卖着早点晚上给他磕头赎罪的钱大妈,记得好久好久之前,久到记忆都变得模糊了,那时候的他在官场刚有些起色,于是带着妈妈到这里来放松一下,那时候明明是为了卸下妈妈的重担来着,怎么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枫树被人群推挤着向后退去,他漂亮的脸蛋扭曲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雨儿从复活点醒来,行尸般朝前走着,眼中的雾气浓烈的像是掀盖的蒸锅,二城主满脑子都是雨儿最后的话语,三城主坐在破碎的豪华轿车里,发小兼司机走了回来,打开车门,重新做回驾驶位上。
外城内城的人们站在暴雨里,想象着熟悉的高楼矮房,万物回归,高晓走进教堂,望着教主虔诚的跪拜,世界还在变化,而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玉玺终于停止了哭泣。
当他停止哭泣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清醒,仿佛把一切记忆都哭尽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记忆重新滋生时,藏在最深处的也是最深刻的记忆涌了出来。他靠着天台边缘坐下,任由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像是冲刷带着微笑的丑陋小熊玩偶。
他好像想起来了,同样的暴雨之夜,在什么地方,他也是这样抱着头痛哭,哭的那么凄惨绝望,像是心肺都破碎了。
是什么时候,又为何要痛楚?
他的世界里有某个东西消失不见了,自此暴雨倾盆,全部打在了他的心里。
那是他唯一的屏障,是他天空中的太阳,他追随着太阳,便能感受到温暖,他看见了光,即使全天下只有这一束,他也不再惧怕,无论身处何方。
“姐姐?”
他又一次看见了纤细的背影,瀑布般的头发垂在身后,波浪般起伏。
“姐姐。”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正处于美好年龄段的女孩,女孩生活在十五六岁的青春里,带着对于未来的向往,也带着对于过去的留念,女孩转过身,轻声对他说:“姐姐不走了,姐姐就留在这里,看着你发芽,然后长大成人。”
“姐姐!”
玉玺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秘密纪录片似的镜头,诡异恶心的轻笑,破碎的衣物没有声息的散落着,软弱娇白的酮体上满是淤青,她想挣扎,却没有了力气,她想呐喊,却被堵住了嘴巴,她只得呜呜的叫着,在抵到她脸上的镜头里。
该死啊,真是该死啊,那女孩可是世界的太阳,既然世界不需要太阳,那就让世界沦为养分,供太阳再度升起!愤怒,纯粹的愤怒,不可遏制,无法消除,他在暴雨中挣扎,仰天嘶吼。
一切突兀的静止,大楼停止旋转、道路停止拉伸、疯狂闪灭的灯光被暂停在某一个时间点上,飞溅的水花、浓密的积云,雨水停在半空,被千人万人揽入掌中,这一刻似曾相识。
“咔嚓......”
一声轻响,像是镜子龟裂,裂痕在刹那间延伸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