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起始
尤缘2024-08-14 17:544,450

  2010年的冬季。

   

  深夜起了风,大雪飘落,一夜之后,天空泛起青色,暖阳升起时,莫罗镇像是被裹在白色的羽绒里,看起来竟有些温暖。

   

  老嬷嬷穿着一身粗糙针线缝制的墨绿色棉布衣,带着印花的红色围巾,她的身材臃肿,走起路来像是带着火气,她的鼻息沉重的隔着很远也能听见,白色的气体烟出烟囱般从鼻孔里往外冒着。

   

  她大步走过中庭,推开前屋的门,声音大而粗犷:“小崽子们,起床了都!听见没,起床吃饭,来晚的早上就等着饿着肚子上学。”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大厅的地方,有些老旧的柱子支撑在大厅中央,一侧的窗户紧闭着,透过窗户隐约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另一侧则是七八张小床,小床上裹的都是满满的被子,被子动了起来,十来岁的孩子们一个个的探出脑袋,睡眼惺忪。

   

  “抓紧抓紧,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上小学的人了,别起个床都磨磨蹭蹭的,耽误我打麻将我要你们好看。”

   

  孩子们在老嬷嬷的威压下一个个的从床上爬起,从床侧的小板凳上取衣服穿上。“起床后去里屋吃饭,然后自己去上学,都听见没?”

   

  “听见了。”孩子们应到。

   

  老嬷嬷转身出门,临走时带起了门房。

   

  孩子们一个个的穿戴整齐,从身后的储物柜里拎起书包,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女孩,她的脚步在房门前顿了顿,转头看向最角落的那张小床,她轻声唤道:“木头。”没人回应。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她又一次的唤道:“木头。”

   

  “我没事,孙闻你先吃早饭去吧。”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声音里流露着半分倔强半分可怜。

   

  叫做孙闻的小女孩有些犹豫,这时,门被推开了,留着柔顺长发的姑娘摸了摸孙闻的脑袋说:“你先去吃饭。”

   

  姑娘来到名叫木头的男孩床边,将木头的衣服从小板凳上抱起,她自己坐了上去。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正处于肆意生长的年纪,她的胸部已经隆起的明显,腰肢因抽条而纤细,小腿修长,即使厚重的棉服也不能完全遮掩她那美好的身材。

   

  “是不是又被欺负了?”她的声音温柔,像是冬日正午的太阳。

   

  男孩终于探出头:“莫言姐姐,他们撕碎了我的写字本。”

   

  不过是一个写字本而已,如果是老嬷嬷,必然会如此说,老嬷嬷在这地方呆的太久了,各类的事情也早已见怪不怪,对于老嬷嬷而言,只要不是胳膊肘掉落下来或是逃学被老师找,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的事情,更何况只是一个写字本,撕了也就撕了,他们生下来就得承受连父母都不要他们的委屈,被撕个本子,能有什么大事。

   

  小孩子闹矛盾的时候多了去,对于这些所谓的小事,老嬷嬷才懒得管。不过莫言知道,木头难过的不是本子,而是本子里的内容,木头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聪明的让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

   

  木头发育晚,长得很小,眉宇间清秀的像是个女孩子,他今年上三年级,但看起来跟刚入学的小朋友差不多大,据说他三岁时才学会走路,老嬷嬷为了照顾他可谓是操碎了心思,所以后来,自打上小学开始,老嬷嬷就把他放在一边,再也不管了。

   

  其实每一个上了学的孩子都是如此待遇,之所以人们会特意强调他,还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天赋。

   

  在上学之前,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而在上学之后,他开始在数学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那本写字本上记录的是老师特意给他出的寒假作业,许些初中的奥数题,题目旁边寥寥的写着几行基础公式的演算,除此再无其他提示,他用了一个寒假的时间,通过三年来积累的知识和对于题目旁基础公式的推导,解开了这些题目。

   

  他做题的时候总是聚精会神,其他孩子的喧闹声围绕着他,他充耳不闻,像是周身有着世界的壁垒,将他隔绝在世界之外,他喜欢做题目,他喜欢数字、喜欢公式,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天生对于数字的敏感,那些别人觉得枯燥的,他反而觉得异常有趣,他沉浸在数字的海洋里,又能对抗自心中滋生的细碎孤独。

   

  这些数字总是不变,公式也恒久如一,通过他们推导出的结果像是本就存在那里一样,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解开通往终点的路程,每一次做题都像是一场解密游戏,他把秘密解开,满心欢喜,于是想着快些进入下一道游戏关卡,他的天赋被老师发现,然后被同学发现,被所有人发现。

   

  于是带着黑色框架眼镜的数学老师王楚异开始给他专项辅导,他很快的学完了初中才能理解的数学知识。

   

  他有个秘密,他喜欢数学,但不喜欢老师,老师像是看金子般的眼神令他感到难受,许多年之后的某个梦境中他又一次的回忆,才知道原因,那眼神不是欣赏即将绽放光彩的金子,而是对于金子所能带给他利益的渴望。

   

  木头将笔记本从怀里取出来,笔记本破碎成块。

   

  莫言摸了摸木头的脑袋,柔声说道:“姐姐知道,我们的小木头受到了很多的委屈,这本子里,都是木头的心血,心血给别人随意破坏,没有人会舒服,不过木头啊,你要知道,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你要不是傻子,要不是天才,而现在显然的,你是个天才,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以后一定会走向世界的,一个即将走向世界的人,可不能被这点苦头给打到。”

   

  其实莫言知道,木头受到的苦头远不止这点,小孩子们的团体中,总是会有一个领头的人,反之,也总是会有一个维持团体凝聚力的人,木头就是那个人,其他人通过欺负木头,来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大房间里住的都是上小学的人,小学的暂且男女混住,等到了初中,就会被分配到其他房间里,男女分开,现如今这个房间里有五个男孩子和一个刚刚进入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子孙闻。男孩子们自然的对全屋子唯一一个女孩子感到好奇,可孙闻总是贴着木头玩。

   

  木头在数学上天赋异禀,本就让其他孩子嫉妒,现在又因为长得像是女孩子,让全房间唯一一个女孩子跟在他身边打转,于是,他们对他的排挤更甚了。

   

  他们会在木头学习的时候拿石头砸他,会等他写好了题目后撕掉他的作业本,在学习上,他们根本无法与木头比肩,所以他们看着木头手足无措的样子时,感到了胜利。

   

  木头望着莫言,点了点头,翻身下床,跟着莫言一起去吃早饭。房门打开,迎面扑来雪的亮色,扑进木头的眼睛里,路上的积雪没有清扫,凌乱的脚印歪斜的躺在雪地里,天地透彻如新生。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同时也是木头的生日,八年前同样朗蓝的天空、同样亮白的大地,老嬷嬷穿着粗糙针线缝制的墨绿色棉布衣,带着印花的红色围巾,打开大门时碰到了什么东西,老嬷嬷探头一看,是一个被推翻了的竹篮子,篮子里白净的娃娃在台阶上滚落,滚在了雪堆里。

   

  老嬷嬷望着那娃娃如此情况还一动不动,不由得心说坏了,不会已经给冻死了吧?好在只是娃娃迟钝,迟钝的到了三岁才学会走路,老嬷嬷小跑过去抱起娃娃,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好像娃娃的父母就在眼前似的,娃娃终于是被如雷般的骂声吵醒了,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老嬷嬷。

   

  留着一头长发的小姑娘把全程看在眼里,她从门后探出脑袋说:“还活着,太好了。”

   

  随后又补充道:“真是个木头。”

   

  木头所在的福利院是多年前的一个富商创建的,听说那富商上山求佛,得到佛祖的点化,于是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块地皮,建立了莫洛镇唯一一座福利院,不过随着富商的离世,这座孤儿院变得越发可怜起来,人们的捐助勉强只能让它维持下去,让这些生来就被抛弃的孩子有个住处,糊个活口。

   

  这几年来,福利院的生活越发的艰难,留下照顾孩子的人也越来越少,现在更多的,是让孩子照顾孩子,这里分级鲜明,未上学的孩子为一级,上了小学的孩子为一级,上了初中的孩子又为一级,由老嬷嬷统一管理,由初中以上的孩子统一照顾未上学的孩子,上小学的一般无人搭理。老嬷嬷对于福利院里的事情管的不是太多,她也确实管不过来,她负责教育好最大的几个孩子,而福利院其实是交给最大的孩子们管理的。

   

  这里的好些孩子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到了可以上高中的年纪就会选择出去,自己闯天下去。目前正在上初中的只有三个人,莫言就是其中一个,她的成绩一直排在全年级前三。

   

  简单的吃完早饭,莫言和几个大孩子把娃娃们安放好,留下一个照看,其余的该上学的上学,该干活的干活。木头走在上学的路上,老嬷嬷急冲冲的追上他,然后朝着远方走去,木头知道,老嬷嬷是去打麻将了。

   

  莫言从后面追来,塞给木头一个带着热气的大肉包子:“今天是木头的生日,先给木头一个小礼物,大的还在后面哦。”

   

  木头捧着包子,像是捧着闪着光的珠宝,直到走进校园还没吃。

   

  莫言跟木头挥手告别,木头进入学校继续低着头走着,突然有人飞起一脚,把包子踹在了地上,包子一下没入雪地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个小坑在外面。

   

  “没人要的没人要。”踹飞包子的男生哈哈的笑着,前方几个男生也跟着哈哈大笑。

   

  木头的心犹如地上的坑那样,有些空荡,但他没有生气,也不做讲话,他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径直的朝着班级走去,孩子们冲他做鬼脸,用沙包大的雪球砸在他脸上,他都不做回应,于是孩子们兴致索然,又去找其他好玩的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说一句:“没人要的没人要。”

   

  这句话曾经是最刺痛木头心的一句话,因为话里描述的是事实,坏孩子们把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称为没人要,他们确实是被爸妈抛弃了,而木头又被福利院的孩子们排挤,所以木头确实是没人要的没人要,木头每次听到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感到莫大的屈辱,他的心会因此一整天都不能平静,他连数学也学不进去。

   

  他会坐在教室里,望着外面春夏秋冬变化,他总是会想:我是谁?我又要做些什么?

   

  他从不去想他从哪里来,因为那不重要,他已经来到了这里,过着如今的生活。他一天天的数着日子,不带任何目的。

   

  一年前,木头又一次沉默的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天空阴云累积,太阳惨淡的像是衰老的橘子,有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又是那句话,让他难受到想要蜷缩起的话,他能够感受到说这些话的人的嘴脸,一个个的狰狞恐怖,他们俯视着木头,带着邪恶的笑。

   

  木头把书包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的蜷缩下来。突然一声脆响,木头抬头,看见的是少女单薄纤细的背影和瀑布般的长发。

   

  那天数学老师王楚异找莫言回小学聊天,在路上,莫言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莫言看着缩成一团的木头,想起初次见他时,他在老嬷嬷的怀抱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与自己对视,那孩子的名字是莫言起的,所以莫言要保护好那孩子。

   

  莫言来回给坏孩子们重重的耳光,把他们都扇哭了,四散着跑回家去,莫言回头,俯下身来揉了揉木头的头发,她的声音海绵垫子般轻柔,她说:“没事的,有姐姐在。”

   

  那一刻,木头的世界亮了。

   

  后来的每天上下学,木头的身旁总是有着莫言的影子,欺负木头的人只能选择在学校里,而在学校里,总是不能太过分的,并且他们发现,木头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块木头,对于他们的辱骂甚至是拳打脚踢,木头不做任何反应,有时候,他们甚至能够从木头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不屑来。

   

  木头越发的沉浸在数学里了,随着莫言与木头之间的关系越发的亲密,莫言深刻察觉到了木头的潜力,于是经常性的去找王楚异,跟老师了解木头的数学进展。这一年是木头最快乐的一年,莫言常常安静的陪伴在木头身边,看着他沉思解题,也会在深夜偷偷将他叫醒,围坐在院中的枯井旁仰望繁星。

   

  小丫头孙闻死皮赖脸的贴过来,他们新加入了一个伙伴,在很多个夜里,孩子们早早的做完功课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木头沉浸在题目中,莫言坐在一侧安静的端详着他,小丫头孙闻抱着他最喜欢的漫画《一拳超人》打发着时间,灯光稍有些昏暗,房间内温度适宜,世界空旷安宁,仿佛只有他们三人。

   

  两个人更多的是陪伴,而三个人,便有了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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