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皇帝有点无措。抓耳挠腮半天,不时偷眼瞧台下端坐的沈铎严。
冯至才抱着佛尘立于一旁,替主子捏了把汗。
他跟了万岁爷十来年,对他的评价也只有四个字:怒其不争。
本是万人敬仰的少年天子,却沦落到如此下场,处处受制于人不说,那气量,比后宫里狭隘行事、拈酸吃醋的娘娘,强不到哪儿去。
眼下把段皇后惹急了,坚决要和离,这可如何是好?
莫说后宫牵制着前朝,单段皇后手里的兵权,麾下几十万的段家军,就已经足够震慑住皇帝了。
冯至才微微叹了口气,可能动静有点大,惹来皇帝好几个白眼。
皇帝冲他使眼色,眼神往沈铎严身上瞟了又瞟。
冯至才心里打鼓。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可眼下陵王黑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谁想上去送死?
可是,不想去也不成,皇命难违。
冯至才深吸一口气,扭着身子凑了上去。
“我说陵王殿下”,冯至才赔着笑,“刚才的情形,您也看见了。要我说,夫妻之间,马勺没有不碰锅沿儿的,拌几句嘴也是常事儿。这点子小事儿,您不妨从中做个调和,两厢劝解一番,让他们各自把误会说开。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继续做一对儿贤伉俪,也算您立了一件大功德。”
沈铎严冷笑,看也没看冯至才,冷道:“冯公公这话偏颇。刚才闹到那番天地,以你对秦月的了解,她是否还能回头?”
“皇后娘娘年轻,有时候执拗也是可以理解的。您和王妃与她亲近,多劝劝才好。不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也得看在先祖、先帝的面子上不是。中宫空悬,于前朝的稳定也是不利的。”
冯至才那张嘴哄死人不偿命,净说漂亮话。可现在,根本没有卵用。
沈铎严直接拒绝,“这和事佬我可做不了。明知一方极其委屈,我还硬生生劝和不劝离,这不是昧良心嘛?况且当年段太尉临终时,也曾把秦月和段家军托付于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没法子。”
沈铎严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惹得病秧子恼羞成怒。
“啪”的一声,皇帝把手掌拍在书案上,发出老大的声响。
沈铎严懒得打哑谜,索性起身,抬步来到书案前,劝道:“万岁爷,我劝你断了留她的念想吧。”
“为什么?”皇帝眼神阴冷。
“于公于私,你都不该留她。于公,她是不可多得的巾帼女英雄,日后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于私,你后宫不缺一位懂事听话的娘娘,你又不喜她,强留她在宫里也是无益。损人不利己,徒为了面子的事儿,还是少做。”
沈铎严和皇帝说话时,再不像以前那样客套有礼了。
神情之间,很是蔑视。
皇帝如此吃瘪,还是第一次,不由也怒了,瞪着眼跟沈铎严叫板。
“朕是天子,这万里江山都是朕的,别说她段秦月是个女人,就是一个男人,我说把她留在宫里,便要留在宫里,偏不放她出去。”
“如果西洲、大周同时入侵,你也不放?”沈铎严眸色深沉。
“不放!”
“北闵江山岌岌可危,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也不放?”
“不~~放。”皇帝虽嘴硬,可是语气已经弱了下来。
“甘愿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不惜置万民于水火?你这样的君主,要来何用?”
沈铎严怒目而视,眼中喷火,“你可知道先祖当年创下北闵基业时,有多艰难?”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要总是老生常谈。”皇帝显然不耐烦。
沈铎严初听气到无语,随后倒也平静下来,问道:“先祖南征北战几十年,几次差点命丧沙场,拿生命和鲜血创下的基业,到你眼里,却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皇帝被他问得不知说什么好,扭头看向一旁。
沈铎严下了决心,催道:“我劝你痛快给了秦月和离书,尚能赢得几分尊重,若执意为难她,后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正说着,秦月迈步走了进来。
她素衣素袍外加了一件月白披风,满头秀发半簪半披,通身上下的首饰不过一支木簪而已。
清素高雅,全然不似宫里争相斗艳的女子。
她走到地心,低垂着眼眸,蹲身福上一福,“还望皇上一言九鼎,赐了我和离书,以后纵然做不成夫妻,君臣之谊还是有的。”
她越是客气,皇帝越是骄纵。他鼻孔里冷哼一声,“做梦”。
“既然这样,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了。”秦月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留下一脸错愕的皇帝和冯至才。
“你给我站住!”
皇帝扭头看冯至才,吩咐道:“着人把她给我拦住。”
他这话,分明是为难那些侍卫们。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帝都拦不住的人,再多的御前侍卫也是无用。
沈铎严抬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挺身站在了秦月的前面。
他和青桐在前开路,逼得侍卫们步步后退。林玉慈挽着秦月,紧跟在后。
冯至才哀劝道:“皇后娘娘,我的好主子,您就体谅体谅咱们的难处吧。莫非真要闹到兵戎相见,血溅当场的地步吗?”
这句话的暗示,让侍卫们脚下又坚定了几分。
沈铎严手腕用力,挽出一个剑花,试图强攻。走到今日这步,自是不能让秦月前功尽弃。
正僵持间,忽听有人通禀:“万岁爷,不好了,段家军精兵围城,正在门外叫嚣着要人呢。”
“啊?怎么会?”
皇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又摇晃几下,“噗通”一声重又摔回椅子上。
通禀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暗暗朝段秦月身上又望了一眼。
皇帝一筹莫展,麻爪了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铎严手中软剑抖了两抖,“刀剑无眼,望你们好自为之。”也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直接往外推进。
皇帝没了主意,侍卫们自是不敢贸然冲动,纷纷后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四人径直往南,一路畅行无阻,出了皇城的大门。
阴沉了数日的天色,意外转晴,露出西天一抹焦黄的夕阳。身后暮鼓声响起,似离别欢送,又似庆贺新生。
秦月不自觉转身,回望这锦天绣地的宫城。
白雪铺地,巍峨宫墙,金碧辉煌,如梦似幻。
能活着出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