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扫开最后一片水幕时，齐砚秋把车停在了市政排水井盖旁。仪表盘上里程数还是错的，但她没再看一眼。她解开风衣扣子，从内袋掏出U盘，又摸出三支笔，在副驾座上摆成一排——红左、蓝中、黑右，像小时候排课本那样整齐。
她拧开井盖螺丝的动作很稳，仿佛这不是违法入侵市政设备间，而是去取一份迟到的快递。井下传来潮湿的电流声，那是暴雨导致的线路短路报警，正好掩盖了她攀爬时的金属摩擦音。
设备间门锁是老式的机械卡槽，维修记录显示三天前有人用“0315”编号的工单刷过权限。她插进备用U盘，模拟同款加密信号，屏幕绿灯一闪，门开了。
主机面板上贴着张便签：“非授权操作将触发全市断电预案。”她嗤了一声，把U盘插进主控口，手指悬在回车键上顿了半秒。然后按下播放。
二十段视频瞬间冲上广场大屏。画面里化工厂深夜排污的镜头刚切完，紧接着就是二十年前防洪堤崩塌的新闻录像。一个穿旧式夹克的男人站在塌方边缘鼓掌，正是钱茂才。镜头拉近，他鞋尖沾着泥，泥里嵌着一点青绿色碎瓷。
台下开始骚动。几个撑伞的市民停下脚步，手机举了起来。
齐砚秋走出设备间，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广场中央的演讲台基座。她没带扩音器，但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稿，指尖轻轻摩挲纸边。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
**“这些照片经过人脸替换，原始底片在市档案馆地下三层B区第七柜。”**
她眼皮都没眨，直接对着围观人群喊：“刚才那张鼓掌的照片，不是现场实拍！市档案馆B区第七柜有原始胶片，编号YH-097-3，对比一下就知道谁的脸是P上去的！”
话音未落，两辆城管执法车从东西两侧驶来，试图挡住大屏视线。她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枚U盘扔进排水沟——那是延时缓存程序的物理备份，就算现在切断电源，屏幕还能播十二分钟。
她举起三支笔，指向台上陆续赶来的五个人：赵德明正整理领带，陈建明手里攥着对讲机，钱茂才拄着拐杖，王世昌披着雨衣，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副局长。
“红色圈出所有伪证者。”她把红笔往前一递，“蓝色写下公诉建议。”蓝笔轻点空气，“黑色记着——现在站在这儿的诸位，谁鞋底沾着宋代瓷窑的青釉？”
没人说话。赵德明甚至笑了下，说这女人精神有问题。
她不慌不忙，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小仪器，按下按钮。林小满的声音立刻从耳机里传来：“检测仪已同步投屏，倒计时三秒。”
大屏画面一闪，切换成五双皮鞋的底部特写。放大、增强、成分分析——其中三人鞋跟处浮现出微弱荧光标记，系统标注：“青釉颗粒匹配度98.6%，来源西港工地遗址层。”
全场哗然。
钱茂才第一个腿软。他拐杖一歪，整个人跪在地上，手撑着湿漉漉的地砖，嘴里念叨着“不可能”。陈建明猛地后退两步，撞翻了临时警戒线，一只鞋脱了扣，露出内侧粘着的一小片绿斑。他低头一看，脸色骤变，转身就吐。
赵德明还想维持镇定，可当他发现自己的牛津鞋也亮起荧光时，整张脸都僵了。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控制室，却发现窗户黑洞洞的——里面没人。
王世昌是最晚反应的。他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五秒，突然扯掉雨衣甩在地上，吼了一句“这是栽赃”，转身要走。可刚迈一步，膝盖一弯，差点跪倒。旁边保安扶住他，却发现他的裤脚卷起处，袜筒上还粘着半粒碎瓷。
记者们疯了。长枪短炮全对准那几双鞋，有人已经开始直播标题：“五官员齐聚广场，集体穿‘文物’上班？”
齐砚秋站在高处，声音压过雨声：“三年前水泥标号造假，两年前海砂入堤，现在又拿国家遗址换政绩工程。你们踩的不是地砖，是老百姓祖宗留下的窑火灰烬。”
赵德明终于开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去过工地？”
她笑了。“你们忘了？西港工地入口铺的是防滑铁网，每块格子都有编号。昨晚十点十七分，监控拍到你们五人先后下车，鞋底清清楚楚走过YH-097区。而那一片，刚好埋着南宋官窑的核心烧制坑。”
她说完，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甩向空中。照片飘落时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铁网编号与鞋印重合的画面。
王世昌咬牙：“你这是非法调取监控！”
“合法不合法，等纪委查完再说。”她看着大屏上循环播放的偷排视频，“倒是你们，敢不敢解释为什么排污管接的是市政应急排水口？那可是居民饮用水源上游三百米。”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喊“立案调查”，还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举起了手机直播牌。城管想驱散，可摄像机太多，根本推不动。
这时，一台黑色SUV疾驰而来，停在广场边缘。车门打开，两名便衣警察快步走来。
“齐女士，你涉嫌扰乱公共秩序，请配合调查。”
她没反抗，收起三支笔塞进风衣内袋。临上车前，回头看了眼大屏——她的声音还在播放，画面正切到一段新视频：赵德明在办公室保险柜前弯腰，手中文件赫然是《跨市土地置换审批备忘录》。
警车缓缓启动。她透过玻璃望出去，看见赵德明被人搀扶着离开，西装后摆蹭到了地上的污水；陈建明蹲在路边干呕，公文包敞开着，里面掉出一张写着“晨曦小学股权结构”的纸；钱茂才的佛珠彻底散了，珠子滚进下水道缝隙，一颗也没捡起来。
王世昌站在原地没动，雨水顺着发梢流进领口。他望着大屏，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念什么古文。
齐砚秋收回视线，手指抚过袖口那块墨迹。它比以前更淡了，但形状还在，像一枚洗不掉的印章。
警车拐出广场时，她听见后排警察低声说：“上面让先带回局里，别进审讯室。”
她没应声，只把三支笔重新拿出来，放在膝盖上排好。
红笔尖朝前，蓝笔居中，黑笔压尾。
车队驶过十字路口，红灯转绿。前方高架桥的指示牌又一次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她盯着那块牌子，直到它消失在雨幕中。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