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将血指印按在封条上的瞬间,林小满已经拎着样本箱冲向鉴证科。灰烬还带着余温,混着机油和纸屑结成块状,镊子夹起一根半焦的白发时,她手抖了一下。
“这颜色……”林小满盯着那根头发,“上周三陈建明在会议室抓头,掉下来的就长这样。”
技术人员皱眉:“灰烬里有机物降解严重,常规比对至少要两天。”
“现在就开始分离毛囊残留。”齐砚秋把密封袋拍在操作台上,“调取他入所体检时的DNA备案,同步做。”
江彻的电话半小时后打来。他刚协调完警力部署,声音压得很低:“看守所今早六点十七分登记陈建明‘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遗体四点十八分被一辆无标识殡葬车接走。”
齐砚秋手指一顿,随即翻开技术员刚打印出的比对报告。屏幕上,“匹配度98.6%”几个字格外刺眼。
“人死了,DNA还能匹配?”她低声问。
“除非——”技术员抬头,“死的不是他。”
齐砚秋立刻拨通江彻:“我要见尸体。”
市看守所停尸间外,狱警拦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流程单。“手续不全,不能验尸。家属也没提出异议。”
“我是市发改委安全督查组组长。”齐砚秋亮出证件,“涉及重大工程命案关联人员身份核查,有权介入。”
狱警犹豫片刻,让开了门。
冷气扑面而来。不锈钢台面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躯体。齐砚秋没等对方掀开,自己上前一把扯下。
死者面部浮肿,嘴唇发紫,像是急性心血管疾病致死的模样。她目光扫过脖颈、手腕,忽然停住——左手腕内侧,一道月牙形胎记清晰可见。
她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的医疗记录复印件,展开一角。那是三年前上报“溺亡”的施工员李建国的体检档案,胎记位置完全一致。
“这不是陈建明。”她说。
江彻随后赶到,一句话没说,先看了尸体胸前口袋。空的。他又伸手探进衣领,摸了摸肩线位置,眉头皱紧。
“陈建明习惯把钢笔插在这儿。”他指着左胸,“长期压迫会留下浅痕。这具尸体没有。”
他猛地拉开尸衣前襟。
胸口赫然文着一个图案:海天集团的齿轮锚链标志,线条粗粝,墨色发暗,显然是多年前用土法刺的。更诡异的是,右肩胛骨处还有一道旧疤,形状与钱茂才佛珠胶卷中某位监理人员背部伤痕吻合。
“这人替别人活了太久。”江彻低声,“连皮都刻成了证据。”
林小满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我调了看守所三天内的出入登记。今天凌晨四点十七分,一辆无牌照殡葬车驶入,驾驶员签字是‘张伟’。”
“张伟是谁?”
“海天集团保安队前任队长,五年前离职,户籍已注销。但社保系统里,他去年还在领高温补贴,单位写着‘宏远建设后勤部’。”
齐砚秋盯着尸体的脸,突然转身走到墙边洗手池旁,抽出一张A4纸,蘸水浸湿一角,轻轻敷在死者额角尚未完全碳化的头皮上。几分钟后,她用镊子小心揭下一片焦皮,夹层中露出一小撮完整白发。
“送去做线粒体DNA比对。”她递给技术员,“和香炉灰烬里的头发比。”
回到临时指挥中心时,已是下午三点。白板上贴满了时间轴、关系图和照片。齐砚秋将新证据一一钉上去:灰烬中的白发、尸体胎记对比图、文身特写、出入登记表截图。
林小满坐在角落翻笔记本,笔尖顿了顿,在一页空白处写下:“他们不怕死,怕我们知道谁真的死了。”
江彻推门进来,反手锁上。他递给她一个加密U盘,声音极轻:“这具尸体不该出现在这里。死亡时间、运输路径、签字权限,全都跳过了监管节点。有人在系统里开了后门。”
齐砚秋插入U盘。文件夹名为“遗体移交影像”,点开后只有两段视频:一段是殡葬车驶入监控,车牌模糊;另一段是停尸间内部,画面定格在狱警掀开白布的瞬间,时间显示为4:15。
“缺了最关键的两分钟。”她说。
“不是缺失。”江彻放大画面边缘,“是被覆盖了。原始数据包有读写痕迹,说明有人事后植入假流。”
林小满忽然抬头:“我看守所值班日志电子档刚拿到。今天凌晨三点到五点,所有摄像头进入‘维护模式’,但维修工单是空的。”
齐砚秋沉默片刻,从帆布包里取出那份死亡通知书复印件。她深吸一口气,左手平放在纸上,闭眼静心阅读。
脑中骤然响起一句话:“真正的陈建明,三年前就消失了。”
她睁开眼,瞳孔微缩。
“我们一直审的,是个替身。”她低声说。
江彻看着她:“什么意思?”
“三年前护坡塌陷事故后,陈建明就被调包了。从那以后,出现在公众场合的,都是这个文着海天标志的男人。真正的陈建明——可能早就被处理了。”
林小满倒抽一口冷气:“所以水泥桩里钻出来的骨片……会不会就是他?”
“编号还没对上。”齐砚秋走到白板前,拿起红色笔,在“陈建明”名字上画了个叉,又在旁边写下“李建国(冒名)”,用箭头连接到“海天集团文身人员名单”。
她继续写道:“李建国,原桩基队成员,三年前报‘溺亡’,实际被顶替身份送入体制内部。”笔尖划破纸面,发出轻微撕裂声。
江彻站到她身边:“下一步,查海天集团所有项目十年内的安保人员入职背景。特别是那些‘已离职’却仍有活动记录的。”
“还有。”林小满翻出一张旧表格,“我刚比对完安全帽采购清单。近三年,海天集团共采购两千一百顶,其中三百顶流向不明。而补偿房现场发现的二十顶,序列号都在这批失踪名单里。”
齐砚秋盯着白板,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每秒两次,节奏稳定。
她忽然转身,从证物袋中取出那张在推土机脚垫下找到的手写名单——“二期拆迁人员安置预算”。目光落在底部小字:“含特殊处置人员,按标准执行。”
她把名单贴上白板,红笔圈出“特殊处置人员”六个字,再画线连向尸体照片。
“他们在用活人填数据。”她说,“每一个‘已结清’的标签背后,都有一具被替换的躯壳。”
江彻点头:“现在问题是,谁批准的死亡证明?谁安排的殡葬车?谁删除了监控?”
“三层操作。”齐砚秋拿起蓝色笔,在白板空白处写下三条线:“第一层,执行者——狱警、司机、殡仪馆人员,全是听令办事;第二层,组织者——海天内部暗线,负责身份伪造和转运;第三层……”
她顿了顿,黑笔落下,写下一个名字。
但没写完。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三人同时转头。
门把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