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秋把风衣拉链拉到下巴,绕过厂区东门的摄像头盲区,从西侧排水渠的铁栅栏底下钻了进去。裤脚蹭上一层黑泥,她没停,贴着仓库外墙往北走。巷道窄得只能侧身通过,头顶是生锈的输气管道,滴水声断断续续。
她记得林小满背的那串编号——HY-GC-230419,运输时间凌晨一点多。这个点,钢材厂不该完全停工。可眼前一片死寂,连车间排风扇都没转。她掏出手机,调出地图标记:宏远钢构的日志里提过熔炉温度异常,而海砂若用于钢筋加工,氯离子腐蚀风险极高,必须经过高温脱盐处理。
走到第三间仓库外,她发现一排灭火器箱堆在墙角,像是临时挪过来的。箱体蒙着灰,但锁扣崭新。她蹲下身,掀开第一个箱盖,压力表指针卡在红色区域。生产日期是2018年,有效期五年,去年就该报废。
又打开两个,情况一样。她逐个检查喷嘴,有两具锈死拧不动。这种老式干粉灭火器一旦受潮,爆炸风险翻倍。她数了数,整整十二箱,全过期。
手指刚碰到手机摄像头,头顶的警报器“嘀”了一声,紧接着红灯旋转亮起。她猛地缩手,后退半步,听见远处传来对讲机杂音和脚步奔跑声。
灯光“唰”地全亮,照得空地如同白昼。三个穿保安服的男人从拐角冲出来,手里握着橡胶棍,速度不慢,路线却太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儿。
她转身就跑,沿着仓库后墙往西。身后喊声追来:“站住!再跑我们报警了!”
她没回头,拐过转角时瞥见一道铁门虚掩,门框上方写着“废料暂存区”。她闪身进去,顺手把门带上,反锁。
里面堆满废弃模具和切割边角料,气味刺鼻。她压低身子,从货架缝隙往外看。保安分两组包抄,一组守正门,另一组绕向后巷。他们动作整齐,不像普通巡防。
她摸出手机,电量剩37%,信号格空着。厂区屏蔽做得彻底。正要收起,忽然听见后门方向有动静——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拖东西。
她屏住呼吸,慢慢移过去。后门锁着,但从猫眼看出去,地上躺着半本烧焦的账本,边缘碳化发黑,中间部分还连着线圈。刚才没人在这儿。
她犹豫两秒,拉开门栓,一把将本子拽进来。纸页脆得几乎碎裂,但她看清了其中一页残留的字迹:“……海砂200吨……含氯未检……签收方:宏远监理技术专用章”。
字迹和供货单上的印章风格一致,打印间距也吻合。这不是巧合。
外面脚步逼近,她迅速把本子塞进风衣内袋,紧贴胸口。这时听见对讲机声音:“B区清查完毕,目标可能往配电房方向去了。”
语气笃定,像在配合演出。
她冷笑。这些人根本没搜查,直接给出了她的“动向”。要么是预判,要么——有人实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退回库房深处,找到一处通风口,拆下螺丝,钻进管道。爬行约十五米后,从另一端滑落,摔在厂区外围的小巷里。膝盖撞地,火辣辣地疼,但她没停,扶墙站起来,顺着河堤往南走。
走了十分钟,确认没人跟踪,才靠在桥栏边喘口气。她掏出那半本账本,轻轻抖开。除了“海砂200吨”,还有几行模糊数字,像是结算金额,单位是“元/吨”,后面打了星号,标注“特殊处理费”。
她把纸页折成小块,夹进笔记本内层。这本子封面还是《季度能耗分析草案》,上次被赵德明看见时,他还笑说:“你这本子能当传家宝了。”
她没接话,只用红笔在扉页写了四个字:“别急着埋。”
现在,这本子又多了新内容。
河风吹得风衣鼓起来,左袖口那块墨迹湿了一圈。她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时间,陈建明应该还没睡。
果然,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轿车从东门驶入厂区,车灯扫过保安亭,司机没下车,直接按了两下喇叭。保安队长快步走出来,低头说话,那人摇下车窗,露出半张脸——正是陈建明。
他穿着白天那件皱西装,领带歪着,右手搭在车窗边缘,拇指不停摩挲钢笔帽。他没进厂,只接过保安递来的U盘,插进车载读取器看了几秒,点头离开。
全程不到三分钟。
齐砚秋站在桥中央,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路口。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蓝色笔,在笔记本空白页写下:“灭火器过期三年,非疏忽,系集中替换。U盘调取速度过快,说明预案存在。陈建明夜间到场,权限高于保安系统。结论:钢厂非失控,而是设局。”
写完,她撕下这页,点燃打火机烧了。灰烬飘进河里,打着旋儿沉下去。
她开始走路,不再沿河堤,而是拐进老城区的小街。这里路灯昏暗,监控稀疏,适合甩掉追踪。她走过三家关门的便利店、一个修车摊,最后在一家通宵打印店门口停下。
推门进去,柜台后是个戴耳机的年轻人,正刷短视频。她递上身份证复印件,说要复印五页资料。对方接过,放进扫描仪。
她站在旁边,看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头发乱了,脸上沾灰,风衣肩头破了个小口。但她眼神稳。
等复印时,她拿出手机,连上热点,把一张照片上传至加密邮箱。照片是账本残页的局部,聚焦在“特殊处理费”那一行。收件人是江彻常用的匿名账号,标题只写了一个词:“回炉”。
发送成功后,她收回手机,取回复印件,付钱离开。
走出五十米,她拐进一条窄巷,从内衣口袋取出原始残页,对照复印件。字体、间距、墨色深浅完全一致。她把复制品撕碎扔进垃圾箱,原稿重新藏好。
前方路口有辆环卫车在冲洗路面,水柱冲开落叶,露出下面一块松动的地砖。她停下脚步,盯着那块砖看了两秒,蹲下身,用钥匙撬开。
下面没有东西。但她知道,如果有人想藏证据,一定会选这种每天被冲刷的地方。
她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前方就是市局档案大楼的后巷,围墙高,门禁严。但她记得江彻说过一句闲话:“档案室的备用钥匙,挂在值班室第三排挂钩上,标签写着‘应急A’。”
那时候他嚼着棒棒糖,眼睛没看她。
她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变,但右手悄悄摸了摸风衣内袋——那里除了账本残页,还有半截从陈建明西装里偷拍的分红协议碎片。
两份文件的打印机墨点排列一致。同一台机器打出的东西,不该一个烧了,一个还好好地躺在局长办公室抽屉里。
她走到巷口,抬头看档案大楼。七楼窗口亮着灯,窗帘没拉严。她举起手,用指尖在空气中敲了四下。
然后转身,走向大楼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