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昭和就跟着侍女离开了归德侯府。
夕阳晚照,黄昏正当好。
金黄色的余晖洒下,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昭和竟觉得有些刺眼了,她抬起手遮在额头上。
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立刻上马车。
原来今天只是一场闹剧啊。
纵使她身为公主,难道能把归德侯府的人都杀了不成?
万从云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抢先装出一副教训女儿的样子,昭和就不能再罚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阳谋。
万从云难道能拿藤条把女儿打死不成?
昭和发现了,她现在心中有一股戾气。
被人耍了一天玩儿还是其次。
被人用阳谋算计还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像个丑角,别人一家通力合作就是为了防范她。
最重要的是,万明珠有家,还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隔着一层衣领感受到长生锁冰凉的温度,这是厉昭和的母亲留给厉昭和的。
说不定她现在站在这儿,屋内他们一家就开始吃起了团圆饭。
凭什么?
马车依旧静静的停在那里,没有人敢催昭和。
毕竟只是城内出行,昭和没有用上她的公主銮驾,只是随意的选了一辆平常样式的一匹马拉的车。
马儿不知道气氛的凝重,快活的打了几个响鼻。
像草原上的马吃饱后的样子。
但是这匹马不像草原上的马。
草原上的马比它强壮的多,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第一次见的时候,昭和都惊呆了。她第一次觉得,原来马也可以用英俊形容。
草原上的马都是英俊的马,起码昭和见过的都是。
但它们也都是凶狠的马,即使狼群来了,它们也都不怕。
草原广袤无垠,绿草丛生。
它们在夏天自由自在地吃着草料,若是哪块儿的草不新鲜了,它们吃一口就吐了,又去祸害别的地儿。
东嚼一口,西嚼一口,挑剔的不行。
她想骑马了。
生于现代的她不会骑马,重生于皇宫的她不会骑马。
但在大月时,有一个人教会她了。
乌丸硕。
对于厉燚,她没觉得自己欠了他。明码标价,以和亲换他太子之位,归来时自当享受荣华富贵。
对于谢景明,她当然也没觉得自己欠了他。双方合作,互帮互助也是当然。
可是对于乌丸硕,她自然只能承认欠了。老可汗活的好好的,纵使她嫁过去的时候已经七十高龄。可草原上的人向来身强体壮,老可汗不该死的那么快的。
即使在民风野蛮的大月,弑父,也绝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
或许乌丸硕迟早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因为老可汗乌丸冲想在不经过挑战的情况下,直接把位置传给乌丸勇。
他的弟弟,乌丸硕的叔叔。
老可汗年轻时智勇双全,让大月从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到如今的草原之首。他的威望足够,如果执意如此,乌丸勇真的能安安稳稳的当上新可汗也说不定。
即使很多人会不服,因为他没接受挑战。
乌丸硕就很不服,自从老可汗醉酒后把这个打算告诉了他。
在他眼里,他的叔叔只是一个垂垂暮年的雄狮,像他的父亲一样。
即使年轻力壮时也被人称作大月第一勇士,但如果真的还是第一勇士,老可汗就不会想着让他免去挑战继位了。
也算得上是因为她,老可汗只能死的这么快。
她骗了乌丸硕。
她离开了大月。
“公主,该走了。”
终究还是月桂小心翼翼的提醒。
“是啊,该走了。”
她微微提起裙摆,坠着南珠的绣鞋莲步轻移,就端坐在了马车里。
她没有再让月桂陪着她一块儿进来,月桂也自然不敢主动进来。
很多事情只有该不该做。
既然身处绝境,若想向上爬,就要有舍弃的觉悟。
就像现在,她很想很想骑马。
因为她不快乐。
可是她只能忍着,忍着欲望,也忍着归德侯府。
*
上书房里灯火通明,桌上的折子也依旧像是山一样的高。
“陛下,谢大人传来话,已经到了灾民区了。”
杨有福小心翼翼的磨着墨,低着头不敢看厉燚,视线只到自己的衣服下摆处。
“嗯,王千传话了没?”
厉燚觉得太阳穴很疼,这几天他已经熬了太久的夜了。
从阿姐离开的那一天,也没人再敢管他是不是熬夜了。
“王大人主动与谢大人说分作两路,谢大人到了叶县,王大人去了更远些的辉县,现在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这个蠢货。
厉燚以为自己听了这个消息会勃然大怒,结果他并没有。
反而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谢景明总能得到一切想要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学识多么多么渊博,而是因为他的心机足够深沉。
不过王千主动提出来,也着实是太蠢了些。
这位王大人可能实干比较好,官场上恐怕混不下去。
“嗯。”
又是一声应答,杨有福已经磨好了墨,正准备悄悄退出去。
厉燚手中朱笔从未停,落梅图在眼前一晃,他忽然想到了别的事。
“大月的人到哪儿了?”
杨有福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因为恭敬而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没有消息再传回来,老奴不知。”
于是厉燚沉默了,杨有福退了出去。
他笔下依旧未停,朱笔下一个个正红的字。一笔一划写出的都是治国良策,一撇一捺写下的都是呕心沥血。
大魏人口最盛时有6000万,有900万户。后来楚国围城,战乱不定。到如今只有4000万人,600万户。
他们都是厉燚的子民,都是厉燚的重量。
厉燚骨子里的野心之火一日都没有熄灭,魏国边境的北夷,昂扬扩张的楚国,以及远在天边的大月。
他都要。
那是数九寒冬也扑不灭的欲望之火。
至高无上的权力,万人敬仰的尊崇,史书上的赫赫功勋。
他都要。
他更明白,权力与义务向来相伴而行。
此时内忧外患,陆明远献的‘良策’,他没有用,因为他想到了别的办法。
可是他清楚,若是下一次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