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当然也毫不怀疑自己敢有异动，下一秒就身首分离。但他既然敢来，就能把握能活着出去。
紫金玉冠绾住锦缎般的黑发，烛光顺着玉石表面流泻到黑发之上。谢景明面冠如玉，如同玉石雕刻的人，无悲无喜，无怒无嗔。
可惜这只是表象。
他主动靠近厉燚了一步，厉燚并危后退，只是暗自戒备。
烛光摇曳之中，谢景明眸色昏沉。
“陛下不是想知道……其实…………微臣也只知道这么多。”
他说完之后，厉燚知道不能杀他了。放弃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以谢景明的聪明才智恐怕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可他话里的内容，迫使厉燚不得不暂且放过他。
厉燚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滚吧。”
很难说这一句话中有几分气急败坏，又有几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谢景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连君臣之礼也未行，堂而皇之的从宣政殿走了出去。
他步履从容，金吾卫又未得到信号，眼睁睁的目送他远行。
杨有福在外等候，他是大内红人，皇帝的很多谋划他也都知晓。瞧见了这一幕，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圣上的心情恐怕也不大好。
确实如他所想，在某个大胆乱臣堂而皇之的从宣政殿大摇大摆的出去之后。厉燚身形摇晃，跌坐在了摇椅上。
他一手按压着眉心，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错过了这一次，理当是没有下一次，可谢景明说的话又实在重要。
为帝者，可以残害忠良、可以敏感多疑、甚至可以宠信小人。但绝不能，绝不能优柔寡断，朝令夕改，彷徨犹豫。
＊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细细密密的雨线连成了一块雨幕。斜飞来的一道雨丝打湿了梁上燕的翅膀，肥嘟嘟的燕子淡定的用喙细细梳理着羽毛。
忽而斜地里生出一只手，趁它不备按住它的翅膀，一把全掌握在手心里。那受惊的燕子终于维持不住平静，凄惨的叫了几声，疯狂想叨按住它的手。
可惜手的主人眼疾手快，捏住翅根按得它回头不得。
“好了，没事你抓它做什么？”
画眉似嗔似怒，到底为这肥嘟嘟的燕子求了情，难有女儿家不喜爱小动物的。
阿七眼珠一转，显出几分精明的同时又傻兮兮的笑。“这燕子这么肥，正好捉了去，让主子细心烹调，午时便会多出一道膳。”
这，画眉可耻的犹豫了。再看藏蓝色的燕子，一时间不再为其可爱而怜惜，反而是为其丰腴的身材感到嘴馋。
换句话说，就是眼泪从口中流出来，像雨幕一样连成一线。
这燕子也确实，确实不算小了。瞧它毛色那么妥帖，羽毛那么柔顺，一看就是一只爱干净的鸟。做成膳食想必也肉质鲜美，不入俗套。
近来都公子不知为何好吟诗作赋，这一只燕子拿过去，名字画眉都替他想好了，就叫——乳燕投怀。
一片寂静之中，画眉也不再反对，唯有雨滴敲打在屋檐上，发出悦耳的音符。燕子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拼了命般发出最后一声悲啼。
算它命好，成功的吸引了能救它的人。
“好了，把这燕子放了吧。”
昭和离得并不远，听清了事情的始末，不由的同情这一只命运多舛的小燕子。
画眉为了留住它，最后的挣扎了一下。“它有些肥，适合让都公子做一道乳燕投怀。”
昭和坚持，″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它吧。”
带着挣扎与不舍，带着挽留与遗憾。毕竟自家主子也在公主手下讨生活，阿七半点停顿也没有，手猛的一松——
眼见着逃离危险，这燕子还不依不饶了起来，反身报复性的啄了一下，才猛然震动翅膀冲了出去。冲出去还不到一秒，浓重的雨滴打在它的翅膀上，瞬间又是一只落汤鸟。
利用最后的滑翔，它险之又险的停在屋檐最上方的角落里。
一时间只听见昭和喃喃，“确实挺肥，现在再养养，口感会更佳。”
燕子听不懂人话，只知道打了个寒噤。
今日雨声不断，忽大忽小，又忽停忽下。有时牛毛细雨，眨落在人的眼睫。有时连绵小雨，滴湿行人的衣襟。有时瓢泼大雨，阻断人出门的步伐。
府外有人打起了油纸伞，昭和此时也拿了一把，只是搁置在地上不用。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堂前，看着屋檐上的雨滴连成一线，渐渐积出水坑来。
她是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的。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昭和没有先贤那么高的觉悟，只是觉得水能让人冷静理智的思考。
油纸伞倒置在地上，十八根伞骨像花一样的盛开延展。油墨丹青力透纸背，从其中能窥出一些大家工笔。
这还是谢景明的伞呢。
某一日大雨滂沱，雨下的比现在大的多。每一滴的重量砸在人身上，都能带来痛意。若是哪个行人倒霉忘记带伞，只消淋上一瞬，便是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他们二人郊外踏青，青是没踏着，昭和水坑倒踩着不少。雨水透过鞋底，浸泡昭和的足袜。所以虽天气不是很冷，可脚上的粘腻让昭和少见的遇见雨天也开心不起来。
一个宫中偷跑出来，一个府里避开了下人，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有人接应服侍，昭和只能忍着回宫再说。
谢景明细致入微，瞬间就能发现她的不适。他屈**，把昭和的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又小心的抬起她的一只脚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
然后就把昭和的鞋袜脱了个干净，昭和不知他要干什么，想抽出脚又被他捏住脚踝。小巧的脚掌被泡的发白，看上去就惹人怜爱。
谢景明利落的把自己的鞋袜脱了，动作笨拙的给昭和穿上。
——他鞋袜未湿。
昭和想了很多，她其实没想到谢景明会这么做。她穿上谢景明的短靴大了很多，走路踢踢踏踏的。害怕她又踩进水坑，谢景明索性直接背起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