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硕真的走了。
她跟大月,也再无瓜葛了。
昭和突然有些想追上去,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又或者只是看他一眼。
可她脚下生了根,牢牢地钉在地上。
她不属于大月。
即使现在就这么分离,还有许多遗憾,可即便是追上去,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也还是要分离。
这一刻,她是真心的希望乌丸硕能长命百岁的。
不管活的快不快乐,至少活着。
她所求也就一个活着。
乌丸硕骑马骑的慢极了,然而城墙上的倩影还是一点点消失不见。
她来送他了。
他贪婪的最后扫视昭和莹白的肌肤,华贵的装束,即使只剩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也一眨不眨的盯着。
这一刻,他想不起来任何阴谋诡计,想不起来任何高明手段。他知道一切已然都是无用功了,目前他能做的,就是用双眼最后把昭和记下来。
或许往后漫长的人生里,这将是唯一的亮色。
他真的很感谢昭和能够出现在这,一如四年前他感谢昭和能够出现在大月。
昭和跟大月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跟商队偶尔会看见的中原女人也不一样,她是那么的独一无二且鲜活。
年迈的父王在毛皮毯子里咳的厉害,昭和总会泡些草进去,眉目温婉的递给他的父王。
她说,那是茶。
也叫碧螺春,她最喜欢喝的茶。
父王在一开始不会理会她,可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父王愿意喝下那滋味儿古怪的茶,愿意跟昭和静静的待一会儿。
彼时他年少,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会让大魏的公主活着。
父王一直很疼爱他,可父王面对他的疑问,什么也没有说。
昭和来大月的第二天就换上了大月的服饰,虽然换上也在一群人当中很显眼就是了。昭和有时看见他了,会小心翼翼地给他一块麦芽糖。
他当然没有吃过,大月的所有小孩儿都没有吃过,他像父王一样不理会她,也像父王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允许她摸摸自己的头。
他好像明白父王未出口的话了。
这样的一个人,最凶狠的狼都无法拒绝她的靠近。
父王死的那天,他把匕首攥的很紧。草原上出现了很罕见的阴天,下刀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族群的利益,就像年轻力壮的公狼杀死年迈的头狼一样天经地义。
只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人在问他,当真跟那个中原来的女人无关吗?
当然……
有关。
谁能拒绝她的请求呢?
风很大,吹的他的玄色衣袍猎猎作响,直接吹开了他的衣襟。他是草原之王,千锤百炼,天生地养的身体,不惧怕任何寒风。
渐渐的连城墙也看不见了,他拿起系在衣带上的酒壶,用草原人独有的狂野大口喝了一小半。
满口茶香。
是泡好的碧螺春。
茶水顺着他锋利的下颔滑落,一点点滴进湿润的泥土里。
真好喝啊。
除了有点儿苦。
也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顺着太阳穴滚落,没入到他的鬓发里面消失不见。
图库鲁坐了一会儿马车就受不了了,慢悠悠的颠的人心肺都疼。他一把掀开帘子就地滚落,站起来之后,拍了拍身上的土,晃晃摔蒙的脑子缓了缓。
“大汗,你怎么在最后?”
大汗一早就骑着马,这马车走的又慢的别提了,按理来说早就超过他们了。毕竟以大汗的骑术,再加上魏皇送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是吹的。
乌丸硕珍惜的把酒壶塞上,没办法,这四斤要喝一辈子的。
“大汗,你眼怎么红了?这风沙也不算大吧?”
魏国的风对于在草原上呆惯了的众人来说都只是毛毛雨,草原上的风沙大起来能卡嗓子呢。
图库鲁以为大汗听到这话会跑过来打他,或是跟他练练,毕竟草原王没那么娇弱,又不是大魏的小郎君。可没想到,乌丸硕竟然承认了。
“这风沙确实很大。”
迷进眼睛里,就有东西流出来。
这该是多大的风沙。
图库鲁挠了挠头,难道是自己更糙了,这风吹着,明明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巴尔吉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却并没有对乌丸硕的话产生什么疑问,只是飞速的拉走了图库鲁去骑马。
乌丸硕信马由缰,没有碰上新安的马鞍一丝一毫,夹紧双腿驱动马儿跑的更快。
“驾——”
快活。
说不上是谁棋高一着,惟愿天高海阔,再不复相见。
使者车队刚下官道,就与一辆破旧的马车擦肩而过。官道很宽敞,也谈不上谁让谁,乌丸硕一行人并没有在意这辆马车。
而马车上的谢景明却在意极了他们。
他掀开帘子,死死的看着车队呼啸而过,心下终于舒了一口气,昭和不在里面。事实上在看见汗血宝马的时候,他就已经猜测出了乌丸硕一行人的身份。
走的倒还快。
若是慢些就好了,听京城的探子说厉燚要开辟商道与大月合作。如果走的再慢些,他自然可以凭本事雁过拔毛,大月能得到的好处只会更少。
没关系,听说大月物资贫乏,商道又要绕过楚国。路途遥远,天气渐暖,马奶、肉类之类的不能交易,特色的水果也没有办法,只能交换一些皮毛之类。
实在是亏得很啊。
他谢景明自有办法帮大月发家致富。
他放下帘子,连日风沙呛的他有些难受,小和极有眼色的递过去一杯茶。
公子常喝的碧螺春。
即使马车里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谢景明也挺直了腰背,仪态上一丝不肯放松。
小禾都替他累。
条件有限,茶盏只是最粗糙的,然而如玉般的手衬着,倒也像什么绝世古玩了。根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茶盖柄,谢景明垂眸刮了刮浮茶,慢慢啄饮了一口。
姿态上算得上是品茗了。
但是这茶的口感实在不行,也只能有解渴一个用处。现在他条件有限,只能喝这茶。若是回了京城,倒进下水沟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