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燚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下来，滴在他的额头。他本来很想睡过去，可这液体实在是太冰凉了，冻得他一个激灵。
保持住了几分清醒。
“你在这里等我，别睡着了，如果你做到了，阿姐会让你吃到最好吃的东西。”
昭和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抹去眼泪，声音中带了几分抽泣。
厉燚没有回答她，他实在是太困了。
“听话！”
昭和用了大力气摇晃他，厉燚隐约间能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仿佛永不止息的眼泪。
“好……”
他从鼻腔费力的哼出来一声，暗中咬了舌尖保持清醒。
然后他能感觉到昭和离开了，他的大脑无法思考，随着一阵开门关门声，孤寂的冷宫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寂静，寒冷，空荡。
他更想睡觉了，又想起来答应过阿姐的话。不知一个人待了多久一阵，又听见了久违的开门声。
随着开门声一起而来的，是门外铺天盖地的风雪。
“我回来了，醒醒，醒醒。”
是昭和。
额头上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覆盖，还有一个暖暖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怀里。他冰冷麻木的四肢因此而渐渐回暖，但眼皮还是有千斤重，一时之间不能好好的看看昭和。
嘴里也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是食物？他已经饥饿了一天了，顾不得那是什么，舌头就开始自主的吞咽。
酥香的外皮肥的流油，肉也甘甜鲜美。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烧鸡。他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丝。
“阿姐。”
他叫了一声，又被塞了满嘴的热粥。破旧的房间内银丝炭慢慢燃烧，没有发出一点呛鼻的气息。怀里的东西他也看清了，是一个汤婆子，是一个绣着精美镂空花纹的汤婆子。
他快要死了，然后又因此活着。
直到今天，他其实依旧没有明白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阿姐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去得到的。那时的他暗暗发誓——若是有朝一日万人之上，那便倾尽所有的荣华富贵去让阿姐快乐。
一年又一年过去，春去秋来，大雁不知南飞了几回。现在时节是盛夏，是酷暑，现在地点是独属于他的御花园。
他坐拥整座皇宫，进而坐拥整个魏国。哪怕魏国在诸国之中不是最强大的，也绝不会是最弱小的。
他明明已经有了实力，已经站在了万人之上。可当初的信念呢？
他恍惚想到，阿姐并不快乐。
他也没有倾尽所有的荣华富贵去让阿姐快乐，甚至根本就没有去付诸行动。登上皇位之前，他明明……明明发过许多次的誓。登上皇位之后，他确实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俯仰之间，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百姓。
唯愧一人而已。
此时四年之后，他身穿九章衮服，威严又不失霸道，那是君王最高级别的装束。
而对面的昭和霜色的广袖流仙裙随风招摇，带着几许燕居女子的闲适，那是最普通不过的常服。
二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隔着他对昭和深深的猜疑，隔着他的利用，隔着他的漠视。明明四年之前，他们还曾亲密的依偎在一起，那是血浓于水的深情。
昭和依旧是昭和，她看向他，目光浅显而温柔，直白而热烈，赤诚而真挚。仿佛看不见他的漠视，猜不到他的利用，感受不到他的猜疑。
随着岁月一同变化的，只有他。
在他面前，阿姐从来不会展现自己尊崇的公主身份，从来不会得意的身穿奢华的衣物。而现在的他，又凭什么仗着身份耍威风呢？
阿姐不快乐，正值妙龄却嫁给风烛残年的大月可汗。在深宫里熬了十几年，却为了他远离从小长大的京城。有一个勉强与之相配的谢景明，也因为抄家灭族之祸被迫分离。
″阿姐。”
厉燚突然有很多话想说，孩提时的期盼，濒死时的誓言，年少时的亲密。他还想说，这些年他的励精图治，他的惶恐，他所有的悲伤，所有的难过。
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她，一直。
“怎么了？“
昭和刚问出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惊掉了她的眼球。
厉燚把冠冕从头上摘下来扔掉了。
从头上摘下来扔掉了。
摘下来扔掉了。
扔掉了。
！！！！
王弟，你也太敢了吧！
这东西上朝要用，举行大典也要用，向天祈福也要用，任何正式的场合都要用。最为关键的是，这东西乃天外陨铁所制。别说魏国了，放眼整个神州大地，也只有这一块。
所以这东西是代代传递的，并且由于其独特的不可替代性和神秘的来历，一直被魏国尊为神物。平常有个磕磕碰碰，言官都要在史册里好好给帝王记上一笔。
厉燚就这么摔了，也是真的耳朵硬，不怕被念叨的生茧子。
昭和都忍不住为他默哀，不受控制的左右扭头看了看，幸好负责随时记录帝王言行的言官不在。
结果厉燚还没完，又一把冲过来抱住她。
这是想栽赃嫁祸给她？
今儿个的厉燚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在昭和的视角里，厉燚随便说了一句，她随便说了两句，也没什么特别的。然后厉燚又说了一句，就跟疯了一样把冠冕扔到地上，这还不算完，又冲过来抱住她。
这是发生了什么？
在这短短一瞬间，他脑子里到底都想了一些什么？
冠冕滚落在地，沾染了一些青草与泥土。厉燚不管不顾，抱住他年少时最想与之依靠的亲人，几乎是乳燕投怀。
就来这么一下，昭和好险没被他扑倒。他的身形健壮有力，对比起来，昭和简直小鸟依人。
“怎么了？“
她又耐心的问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某些安慰的味道。
厉燚没有让任何一句话从心里到达口腔，在从口腔发出。他只是静静的沉默，把下颌放在昭和的肩膀上，脊背弯出一个弧度，与昭和的身高相贴合。
昭和都替他累的慌，她这小身板着实扛不住啊。厉燚没有要动的意思，看起来不像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