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你万一。”
原来都白羽也是会说人话的,昭和想。
小小的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本应是这样。然而白云说的话,做的事不知为何像一根刺一样,隐隐的扎在昭和的心里。
她不大舒服了。
但是没有理由,这是都白羽自己的事,又与她无关。她只能归咎于白云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她不爽了。
千层糕现在不在都白羽的手上,昭和猜测是他让人送回去了。她也没心思再过问,开始琢磨要怎么跟都白羽提少见面。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她一直忘了说。
“你送我的那个生辰礼……”
“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可还喜欢?”
“……是啊。”
算了,还是不告诉他了。穿越人士的事情,还是让她继续调查吧。如果告诉他这些东西其实不值一文,他会很伤心的吧。
其实昭和不知道,都白羽一点儿也不会伤心。这东西确实不值一文,他拿的时候非但没掏出一文,还从商家手里掏出来了不少。
把那穿越女的棺材本儿都抄出来完。
雁过拔毛,说的就是他。
长街上熙熙攘攘,盛夏的炎热缠绕在行走的人们身上。间或飘有桂花甜腻的香气,使行人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更加混沌。
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下起来,纤细如牛毛,一针一针的飘在行人身上。带来了些微的凉意,夏季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炎热稍微驱散了些,牛毛般的细雨驱走了一些行人。昭和逛着也没甚意思,一两丝雨滴玉挂不落的垂在眼睑。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至两人耳畔。
一位老翁跪坐在街角乞讨,一块破布,一只破碗,或许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凄惨悲哀的声音划破淡淡的雨幕,足以响在昭和耳边。颤抖的声线,老迈的声色,再配上这连绵的小雨,几乎瞬间就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怜悯。
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昭和向来敬而远之。曾经有圣人说过,有孩童掉入井中,路过的人即使不认识,也会因此而感到难过。
这证明,这是身为人类最基本的同理心。
昭和虽然不择手段,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人。这样的场景当然会触动她的内心,触动她的感性情绪,使她自然而然的感到悲伤和同情。
可是在这样的感性情绪之外,谨慎多疑的理性又在时时刻刻的怀疑这老翁是否真的贫困?
亦或者以此谋生。
若真是以此谋生,她随意投下的金子乃至铜板,就会助长这些人的气焰,挤压真正有困难的人生存空间。
感性情绪使她悲伤而同情,而理性则让她时时刻刻保持谨慎。
所以面对这样的场景,她大多会敬而远之,以防自己在犹豫中挣扎,在悲伤中彷徨。
此时她当然也这样想,可是那个老人面前是她必经之路。
近了,更近了。
凉凉的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乃至发梢,带来冰冰凉凉的舒适感,偶尔沾湿她的衣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对她而言,这是炎热下的妥帖。
可这雨丝落到老翁身上摔打出来细小的伤口里,落到即使已至夏季也没有完全愈合的冻疮里,带来的痒意就是折磨了。
近了,更近了。
那老翁面容苍老,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里都藏着岁月,手上的一道道伤口里都是苦痛。
褐色的布巾包住他因长时间未打理而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身上粗糙的布衣已经浆洗的发白,大块大块的补丁排列其上。
他低着头乞讨,昭和站着路过他,从这个角度模糊的看见了他的脸,黄土高原般的沟壑纵横。隐约能看见浑浊的黄色眼珠上布满血丝,脏污而干裂出血的下唇。
他的面前只是破烂的布,以及上面一只破烂的碗。
碗口浅浅的,昭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里面空空如也。
“哎……行行好吧……”
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疾病,遇见风就会流泪一样。清澈的眼泪滑过脏污的面庞,变成浑浊流向地面,在脸上流下两道痕迹。
老翁身上好似也有什么伤病一样,不时痛苦的闷哼着。语调凄凉而哀婉,尽管他没抬头,昭和却觉得他在说自己。
快错开了。
“留步……公子……”
苍老的语调再次响起,昭和心一提又是一松。提是因为此时经过的只有他二人,留步留的也必然是他二人的步。
松的是……他叫住了都白羽。
而非是她。
其实偶尔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会忍不住诘问自己。
如果因为同理心而感到难过,那就掏出银子给他,以让自己的心情愉悦起来,为什么不呢?
她掏得起银子。
可是仅有的道德与责任感又时刻约束着她,她不清楚是否真正贫困的前提下,她所有为了满足自我私欲的施舍,都只是在挤压真正贫困人的生活空间。
所以只能忍着同情与怜悯。
平平无奇的街角,因为跪坐着一位贫苦的老翁而有些别样的意味。他低垂着头,默默的乞讨着。
然后叫住了路过的都白羽。
“多少给些吧。”
那老翁又说。
都白羽会怎么做,昭和并不知道。她也说不清楚希望他怎么做,在昭和看来,别人的选择是别人的自由。
好人与坏人的区分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这二者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她想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以个人的意愿去要求别人,为她所不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讨厌随意的被别人决定人生,随意的被指去大月,自然也不会随意的去插手别人的决定。
都白羽一直落后昭和半步,也与昭和一样,没有表露出任何施舍的意向。雨丝连他的袍角也沾湿不了,只能打湿他鸦羽的长发。
淡淡的雨幕使他整个人气场显得更朦胧,更柔和,仿佛镀上了一圈光晕,消去了不少菱角。
都白羽此时被他叫住,竟也真的停住了脚步。他淡淡的瞧着那只缺了角的破碗,眼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