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下回早点儿来。”
昭和也懒的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无声的抿了一口茶,纤长浓密的睫毛被茶雾微微濡湿,更显得根根黑亮。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昭和做来总是与别人做的不一样。
至少乌丸硕就看呆了。
昭和并不像草原儿女那么粗犷,但要说她像中原女儿家那般柔弱,倒也不尽然。她是既可以泼墨作画、提笔吟诗,又可以戎装上阵,弯弓射雕的。
即使身相样貌是中原人那般羞涩娇弱,可她的内心足够大胆,孤身从大月跑回京城就是最好的证明。
乌丸硕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独特的个人经历造成的,既见证过柔情似水的江南,也看过牛羊成群的大月。
曾花前月下,也曾戎装射马。
她或许不缺陪伴,可乌丸硕需要她,大月需要这么一个女主人。
由她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联系了这么多,乌丸硕沉默片刻才回过来神。
“我该走了。”
今天这么早?才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往日乌丸硕总会死皮赖脸的待上好一会儿。
“嗯。”
“我该走了。”乌丸硕又说了一遍,那这话的意思显然就不只是该从公主离开了,而是……
从京城回到大月。
对乌丸硕这样的人来说,京城再怎么繁华也与他无关,他内心深处始终记得,属于他的地方是大月。
算算时间,他也确实该回去了。
昭和这回不能随意的‘嗯’了。
“何时出发?”
“五日后。”
那就是迫在眉睫了,难为他还能找到这儿来。
“我明日就不会来了。”
乌丸硕说这话时有一些难过。
明日不会来了。
五日后再也不会来了。
从大月到京城何其远,远到乌丸硕这一生只能来回这一次,再多一次,他就要留下来了。
“五日后我会送大汗。”
这不是乌丸硕最想听的话,他更想听……
别走。
而不是这么理智的,我会送你。
“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不想。”
几乎是在乌丸硕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昭和就给出了回答。
乌丸硕笑了笑,并未强求,他双手交叠在身前,那是一个大月独有的祝贺姿态。
“那就祝公主,千秋鼎盛,容颜不老。”
昭和以大月的礼还了他一个。
“愿如你所祝。”
真的如乌丸硕说的那样,他第二天也没来。画眉和月桂都感到了不适应,而昭和只是一笑了之。
乌丸硕无非是想要她随着他回大月,厉燚投鼠忌器,两国的邦交便又会维持很多年。
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若是真要发生冲突,身为大月公主,她可是会被拿来祭旗的。
使臣回国的日期很快就要到了,乌丸硕还是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消息,他知道昭和多半也是看出来了。
可是没办法,阴谋无法施展,就只能用阳谋了。
最后一日乌丸硕度日如年,巴尔吉和图库鲁也难得的严肃起来。他们一生可能只会来魏国这么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最后听了会进先生说的书,吃了天香楼的烧鸡,大月的勇士像来时那样浩浩荡荡的该走了。
厉燚很大方,给使者们每一个都用马车送出城,空中花瓣随风漂浮,到处张贴着红色,使臣归国也算是件喜事了。
“昭和没有来吗?”
帝王为了彰显上国恩宠,自己掏了腰包,送出不少奇珍异宝不说,还几乎是强制性的,让无论各级大小的官员都送上礼品给乌丸硕。
刚才念过的,就是公主府送来的礼——
“碧螺春四斤。”
宫中顶尖的碧螺春上供都是以两做单位的,昭和一送就是几斤,这就是受宠不受宠的差距。
“收好吧。”
为什么送碧螺春呢?是因为他曾经喝过碧螺春,说过还不错,被昭和听见了吧。
她这人最细心也是最无心。
她这个人最有情也最无情。
连公主府送东西的丫鬟都是他不认识的,罢了,从此各不相见也就罢了。使者车队缓缓行出了城,乌丸硕坚持不坐马车,一坐在马上就不停的往后看。
昭和没来。
昭和竟然没来。
其实他没看见,昭和正站在城墙之上的死角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自语。
“此一去,愿大汗一统草原,功业显赫。”
这就够了。
他们两个谁也没祝谁,如愿以偿,心想事成。他们一方面尊敬对方。另一方面又深切着恨着对方。
谁也不希望彼此过的好。
谁也不希望彼此过的不好。
乌丸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之间只会越来越远。只会再也不见,过往的一切一切是真的随风散去了。
乌丸硕最后几天来找他,其实也是早有预谋,只是想靠她的分量在于为国的谈判中争夺更多的利益。
毕竟外人看来在皇上心中她还很重要。
关税向来是国之利器。
乌丸硕率先出了城,车队一点点跟上。昭和静静的看着眼下,百感交集不提。
乌丸硕玄衣红马,牢牢占据着昭和的视线。
当年和亲銮驾出城,竟无一人相送。如今,倒是她一个人站在城墙上来送这大月使者了。
因果循环,真让人颇觉有趣。
世间种种皆是定数,比如她和乌丸硕的相遇。
世间种种都不是定数,比如她没跟乌丸硕回去。
昭和动了一动,从角落里出来,乌丸硕看见她了,今日风大,她穿了一件兔毛披风,孤零零的站在城墙上。
离得已经有些远了,但是昭和还是感觉他笑了,然后说了什么。
昭和已经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了,但是隐约间觉得他说的就是……
千秋鼎盛,容颜不老。
很多女人的宿愿。
她扶了扶鬓边的合欢花,悲欢离合皆是定数,他们也只是相互利用罢了。然而总归相识一场,即使目的不纯,在大月的时乌丸硕也是真的帮助过她。
所有人生活在这红尘滚滚,生活在这乱世,也不过是为权,为利为名吧。
风越发大了,她紧了紧自己的披风,看着乌丸硕随着车队一点点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一点点连一个黑色的小点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