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有一天要迎来灭族之祸,就像当年谢府满门抄斩一样。
他唯有像谢太傅一样,开始为自家准备后路了。
“父亲。”
从门框上跨过一个俊俏有礼的少年,看似稳重轻缓,但是腰间配饰的叮当作响违背了他自小学的君子之礼,足以见他内心是有多着急。
“妹妹真的不能……”
“不能。”
又是斩钉截铁的打断,又是令人心碎的答案,但是谈话的双方明明是父子,对这个结果都不开心。
“楠儿。”
方弘毅只是叫了方楠一声,却又猛然打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楠身着藏蓝色外衫,完全压住了他身上那股少年的浮躁气,但他觉得自己此时几乎压抑不住要大吵大闹。
可他还是压抑住了,父亲也很为难啊。
“明珠也进来吧。”
雕花镂空门框外半片鹅黄色的衣角时隐时现,方弘毅跟寻常官宦人家的父亲不一样,他既有大家长的威严,又一律平等的关心着每个人。
鹅黄色向来是方明珠最爱的颜色。
那片衣角在门外顿了一下,衣角的主人还是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
方明珠向来要强,仗着父母兄弟独一无二的宠爱,在贵女圈里可以称得上横行霸道了,可此时的她几乎忍不住眼泪。
“我不愿……嫁。”
她几乎哀求,微红的眼眶也不知她在闺房里哭了几遍。身上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额发间的头饰却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听到了消息就急忙赶过来。
方弘毅微闭双眼,又猛然睁开。
“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你不嫁也由不得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你都忘了?”
方弘毅硬下心肠,不去看自己的掌上明珠。
“可我们家里何曾讲究过这些?”
“以前不讲究,但你十八了还不嫁人,难不成要让家里养一辈子?这说出去多难听!”
“父亲,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你撒谎时从来不肯直视对方的眼。”
方弘毅刚才确实眼神游移不定,那就是平常心虚的表现。
“反正你确实要嫁,庚贴都已经交换了,采吉、纳礼……这些都已经进行了,婚期就在半月后。”
这回方弘毅说的平平淡淡,但话里的内容更加让方明珠感到绝望。
采吉、纳礼……这些都是婚礼之前要准备的,准备完了之后,婚礼几乎就是必然。
庚贴一经交换,退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这些步骤通常要持续半年到一年,可父亲呢?不到几天就把她卖了。
“你好狠的心……”
方明珠一跺脚就脱门而出,转身就泪如雨下。
“明珠跟她母亲真像,也是总爱转身就哭。”
“嗯。”
问话的是方弘毅,回话的是方楠,他方才没有跟着妹妹一道出去。
身为方家嫡长孙,他知道我的其实比妹妹更多。方弘毅也有意培养他,妹妹嫁人的原因他其实也清楚。
阳光明媚,也驱不散父子两人心中的严寒。
“王全驽钝,我又对其有救命之恩,明珠嫁过去应当无忧。”
听了父亲的话,方楠放在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去了一些。
他藏蓝色的衣袖一动,就朝父亲鞠了个结结实实的躬,“我明白父亲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尽我所能,一定会保全家人。”
方宏毅面上只有苦笑,“楠儿,为父无能。”
“不,我们已经尽其所能。”
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方楠已经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经此一事,他想必会成长更多。
“现在我们也有要做的事,你母亲去准备嫁衣了,恐怕又是边流泪边准备,你去看看她,小心熬瞎了眼。你祖父已经一病不起了,他那边我再去看看。”
总得有人要撑起这个家,总要有人保住整个家人。
方楠告退之后,方弘毅又独自一人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一进门就是浓重的药味,几欲令人作呕。方弘毅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像是根本没闻见一样。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人,明明已经是初夏,却盖着层层被褥。
被褥之下的身体几乎瘦成一把骨头,明明一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仅仅过了一个月,老侯爷就老了十几岁。
一个月前他还老当益壮,舞刀弄枪。他一向疼爱孙女方明珠,平日里也会教给她一些拳脚功夫。
老侯爷躺在床上,眼珠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眼白多的吓人,仿佛下一刻就会脱眶而出。
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你来了?”不待方弘毅回答,老侯爷又自说自话一般。“处理完了。”
父亲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哪怕知道他可能眼前模糊的已经看不见了,方弘毅还是朝他点了下头。
“处理完了。”
“明珠闹了吧?”
因为重病的原因,老侯爷的眼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时却还透出了几分笑意,像是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孙女。
“闹了。”
“呼和兰不是不告而别吗,怎么这几年这么关注谢景明,非让他回去。谢景明血统不纯,回不回去都一个样啊!”
方弘毅突然转变了话题,内心藏有对这一对母子极深的怨怼。
“近几年北夷皇族死伤怠尽,只剩下了谢景明一个有皇室血统,这事说来也奇怪的很。”
这事当然奇怪了,凡是能长成的皇子在北夷很少有死亡的,更不要说这次凡是有皇室血脉的人全都死干净了,就只剩下谢景明一个混血血统最纯。
这是多大的巧合?
又是怎样的蹊跷?
北夷与魏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总归是独立的两个国家。
谢景明难道都把手伸到那儿?
这得是多大的本事?
可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巧合。
老侯爷机关算尽半生,绝对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所以他现在宁愿得罪北夷,也一定要交好谢景明。
这人可不仅仅是一个二品大臣这么简单。
方弘毅的眼瞬间睁大,面上充斥着不可置信。
“他又不想回去北夷,做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