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桂花树下，一群人围坐在小院里，黑娃面无表情的坐在最中间，听众人讲述这段时间黑炮营发生的事。
自黑娃被解职后，原团部军需官韩四就被调来接任新营长，韩四就是陈大帅三姨太的弟弟，黑娃之前搞走了金胖子就是他来接手军需官的，半年时间又当上了营长。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韩四上任后，立马清除异己，把下面的军官全部换成自己带来的人，马虎他们三个连长换了两个，只有马虎暂时还没动，王德彪的警卫班更是直接解散。
如果是只针对军官也就算了，底下当兵吃粮也不在乎上面是谁在管，坏就坏在前几日他借口四个连不符合建制，开始大量裁撤兵员吃空饷，昨日是发饷的日子，士兵们拿到手的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
要是从前也就算了，大伙都差不多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有鹿黑炮这个每月足额发放的官长在前，大伙就都不愿意忍了，昨晚拿到钱的士兵就开始闹，韩四根本就不理睬，交代几个连长让他们弹压住，就自顾自回了城。
大伙情绪都上来了，这怎么弹压，马虎带着他们去团部请命，差点被团长派兵给剿了，无奈他们只得来城里找老长官鹿黑炮了。
他们天真的认为，只要鹿黑炮到了营地，士兵们自然就不会闹了。
接过小娥烧好的水壶，给他们一一满上，又让她去胡同口定两桌饭菜，回到座位上说道：“还是那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就算能让兵士们现在不闹，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大伙能来找我，是看得起我鹿黑炮，可我真的帮不上，走，去吃个饭吧。”
期待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落，慢慢熄灭，马虎祈求道：“能和大帅说说吗？”
“你认为我比之韩四在大帅心里，孰轻孰重？”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马虎和侯仲威摆烂两人把桌上的酒全都给喝了，大声咒骂韩四不当人子。
“好了，一个个大老爷们做甚女儿泼妇态，又不是活不成都给我回去，该咋滴咋滴，他韩四敢剥削你们，你们就不知道打黑……”
草，差点让他们给带沟里了，黑娃话说一半连忙打住，这玩意儿可不兴教啊。
却不料，侯仲威眼睛突然亮了，连忙拉住还想细问的马虎，连连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把黑娃搞得都有些懵逼，你知道啥了？我啥也没说啊！
事实证明，这群丘八相当会脑补。回去的就开始组织士兵全体摆烂，操也不出，勤务卫生也不搞了，不到吃饭的时间，全营都看不到几个人，全跑出去自己耍去了。
营长大人和他亲信的命令出不了办公室，听令也是阴奉阳违，你说你的我干我的，至于体罚扣饷兵士们也不在乎，你今天罚了一个，明天就是一堆人凑钱去安慰。
不出两月，韩四就受不了，回城找姐夫哥诉苦，陈叔潘烦得不行叫王侍卫长去把鹿黑炮找来，却被告知他已请假挂职回乡了。
“回乡？背后是不是他搞的鬼？”
收了好处的王侍卫长答道：“应该不是，他家乡滋水遭了虫旱，听说是他老师白鹿书院的朱先生召他回去帮忙救灾了。”
“嗯，那就过几日发道公文让他速回。”陈叔潘面无表情道。
“大帅，我们是不是拨点粮下去赈济……”
“这是你该管的吗？做好你份内的事，王侍卫长！”
………
大约半月二十天前，朱先生风尘仆仆赶到西安城，黑娃陪着他寻遍了省府大小衙门求粮求援。
从最开始的推脱拒绝，到最后的直接闭门不见，朱先生悲愤的站在大帅府门前，怒斥陈叔潘的不作为，不顾治下黎民死活……
碍于他关学大家的身份，陈叔潘只派了一队侍卫组成人墙拦住了他和黑娃，一个相熟的参谋拿了两百大洋递给黑娃，说道：“大帅私人赠予的，带你老师回去吧，你应该知道，刚打完仗大帅现在很难…”
哗啦啦，两包银元被黑娃“不慎”掉到了大帅府高高的台阶上，直视花参谋的眼睛笑道：“是，难到今日才娶第八房姨太太，大帅可太难了！”
转身却见老师俯身在地下一块一块捡拾散落的银元，“老师，不要了，我们回去。”
“够买两车粮哩！娃，救人啊！”
冷冷看了眼大帅府高大光鲜的门楣，黑娃蹲下身子在围观人群和门口侍卫的注视下，和半头白发的老师一起捡钱。
“老师这张老脸还是能换些钱哩。”朱先生笑着说道，他的粗布下摆紧紧抱着二百大洋。
“老师，我们一起回去，救灾！”
大旱蝗灾之下，粮价飞涨一日赛一日高，二百大洋勉强买了两车再加上黑娃为开业饭馆储备的各种粗细粮食，凑够了十大车，次日天一亮带着家人和老师出了西安城。
“王德彪，给老子打起精神看着路，兄弟们把枪给我上膛啰。”
“知道了，营长！”
“晓得咧，谁来崩了谁！”
警卫班被韩四解散，王德彪就带着十来个兄弟直接进城投奔了鹿黑炮，这些时日一直在饭店忙和，直到今天他们才明白营长为啥要他们不计价格的买粮。
朱先生坐在打头的粮车上，对骑马护卫在旁的黑娃说道：“你两月前的来信示警，可惜没人信啊。”
“世人多存侥幸心理，无妨。”黑娃也很无奈，庙里看到蝗虫啃食树叶时，他就发了信回去提示，大帅不信，滋水县长不信，独独老师信了却无用。
灾来临了，饿死人了，他们才想起老师来了，因为他的名声滋水县长让他处理赈灾的事宜，可下拨的粮食只够县城里的人食用勉强裹腹，外面广大的乡村却无法顾及到，只能任由农人挖野菜吃树皮自生自灭。
朱先生不甘心，一介书生进城乞食被拒被奚落，如今他所有希望都在他这个无奈才收下的弟子身上了。
回头再看眼越行越远的城市轮廓以及被挡在城墙底下如虫蚁般的灾民，朱先生平静问道：
“济民，此城雄否？”
黑娃不屑道：“不过一堆腐朽石头堆砌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