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间房镇。
花蝴蝶慵懒的身子歪歪斜斜靠在炕头，满足的放下手里的大烟枪，缓缓睁开松弛的眼皮，嘴唇血丝渐渐红润。
“真不来一口？”
白孝文拢在袖子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脸上却笑吟吟道：“花姐儿，说正事吧。”
“咱这正事就是你花钱我卖肉，钻裤裆一回就够了，咱可养不起白脸娃儿，哈哈……”
女人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破屋里，白孝文脸色不变从袖口里拿出两块大洋放在炕桌上，笑道：“这是两馍的钱，先谢过花姐的救命之恩。”
笑声戛然而止，花蝴蝶掂起两块大洋在手心里把玩，抬眼问道：“怎么个意思？”
“有桩买卖想和花姐合伙干。”
“有屁快放。”
白孝文转身掀开门帘往屋外瞅了几眼，四下无人回屋带上木板门，凑近了炕边轻声说道：“听说花姐服侍过周寿娃？”
………
金钟山，郑芒儿牵着马带着一群土匪下山，干枯的河床在黑夜里看不清裂口，不时有马脚人腿陷了进去，惹来一阵低声叫骂。
绕过九间房，直奔三官庙，远远看见了一支火把树立在叉路边，走近了就清楚看见鹿黑炮那匹傲娇的青马不耐烦的刨着黄土。
“安排好了？”
“我办事，你放心。”郑芒儿接过扔过来的羊皮水袋，拔掉塞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路口往上行有百米，有座破败的寺庙，郑芒儿在大门口踌躇了会，才摇头叹气进了庙。
黑娃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重回故地，有何感想啊？”
“好地方，可惜没了和尚。”
“和尚都被逼做了匪，你拜大殿这些泥土做的菩萨佛祖有何用？”
郑芒儿没理他，虔诚弯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起身揶揄道：“我们做匪的不敢拜祖宗，不拜佛拜谁？拜你鹿黑炮啊？”
黑娃点点头，指向他们来的方向，真诚道：“还不如拜咱们金钟山上的白狼！”
郑芒儿翻了个白眼，不和他闲扯，望着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乡民，道：“靠他们去打鹰矶山，你怕连山腰都攻不上去。”
“希望刘瞎子也是这么想的。”
郑芒儿知道他主意正，估计多问也问不出来个啥，抓着烂糟糟的头发，问道：
“那现在干啥？”
“睡觉！”
夜半，一轮明月斜照台阶，黑娃靠在柱子后闷声抽着卷烟，一红一暗的烟头显示着他内心远没有脸上所表现的那么平静。
杀人，在去年滋水县城烧粮仓时他就干过，打仗几个月前在三原县他也亲眼看过，还参加了后面的围堵，可是这些都不是当下的局面所能比的。
带着一群乡亲去和土匪抢粮，无异于虎口夺食。眼下全部青壮加起来也只有他兑换的三十杆汉阳造，十几把老套筒，其余拿的就是标枪大刀，杀伤力着实有限。
“黑娃哥，他们回来了。”白孝武站在台阶下低声说道。
“好，让他们进大殿。”
烟头被重重踩熄灭，郑芒儿靠着供桌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得动静怀里揣着枪的手一紧，睁眼见是他们进来，侧了个身又闭眼睡去。
整座寺庙安静如水，走廊里屋殿中到处都是席地睡着的人，偶尔夹杂一些打屁磨牙鼾气声。
窄小的厢房里，梁克胪脱掉外面的羊皮袄，抽出一份手绘的图纸递给他，报告道：“没动静，粮还在鹰矶山，和早上一样。”
“人马？”
“大概一百来个，不超过一百五，劫粮的头目今晨下山了，估摸是回商洛了。”
黑娃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份地图，放在旁边做对比，梁克胪把桌上的马灯提过去，凑在旁边看。
黑娃在大地图上比划，道：“鹰矶山过去二十里路就是一线天，穿过一线天走官道过山阴县一百里到达商洛。”
梁克胪摇晃着头，道：“太近了。”
“所以，我们必须在拿下鹰矶山后，马上攻占一线天，只有占据了这里，才能依托地势阻挡住山阴县和商洛赶来的援军。”
黑娃说完，把视线转向他带回来的小地图，梁克胪上手解释道：“进山只有两条路，一条在前一条在后，前面好走后山是山崖小道，只能容一人摸着过，我试过很难走，刘瞎子在半山腰的山洞里设有岗哨，偷摸过去很难。”
“粮藏在哪？”
“应该在这里，没法近前，我爬树看到这里有个大溶洞，洞口有土匪重点守卫。”梁克胪手指点在靠近山顶画圈的位置，沉思了会接着问道：“就算打下了鹰矶山，一线天怎么办？那地儿我就远远看了眼，太高太险了，咱们很难攻上去。”
“谁说我要攻一线天的？”
“那？……”梁克胪诧异的看着他。
黑娃没说话慢慢卷起地图收入怀中，这是他回村前去白鹿书院，朱先生给他的，他这几年都在修县志，地理地图收集了不少。
怀表指针已到了两点，黑娃出了厢房，拍醒郑芒儿，轻声道：“大当家，干活了。”
同一时刻，金钟山上，马虎也带着黑炮营的兵在土匪的带领下，摸黑下山。
三点，乡人高举着火把，在黑娃的带领下直奔洛源口的鹰矶山。
王德彪领着两个警卫班的兵在最后招呼掉队的乡人。
一小时后，鹰矶山下。
黑娃送走追来报信的白孝文，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刘瞎子和一线天的董大刀已全部暗中投靠了商洛的周寿娃。
滋水县大大小小的土匪山头现在估计只有金钟山还没入他的手。
火把在进峪口时就已经灭了，视力所见只有鹰矶山黑色山脉的脊背轮廓。
官道边的沟壑里，一排排乡人紧张的靠着土坎，王德彪带着人给拿枪的人分发子弹，口里还不忘小声嘱咐道：“别忘了拉枪栓，记住今早教的，我说打你们才能开枪。”
时间紧，乡人们只到今早才摸枪，每人打了五发子弹，王德彪从中挑出三十个勉强能打枪不抖的人来持枪。
“警卫班集合。”
发完子弹，王德彪带人趴到营长边上，黑娃从脚下提出两个袋子，说道：“警卫班抽出五个人一人十颗，跟着我前面开道，你和梁炮在后面组织他们跟上。”
王德彪拿起香瓜往身上挂，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营长，我去开道，这些乡亲认你不认我。”
四点半，随着山道上一声巨响，白鹿原的反击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