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鹿家大院。
“当真?消息可靠不?”
“千真万确,三个内线相互应证过了。”
黑娃掏出火柴划着,点燃手中的纸张,等到纸张慢慢化为灰烬。
“辛苦了。”
候仲威低头连称不敢,随着黑炮营连战连捷,眼前这位端坐的年轻人威势愈浓。特别是他干这活知道的更多。
茶杯添上水,黑娃沉吟了下,继续说道:“他们两人怎么样?”
“白孝文沉稳机智,陈淑萍噢就是花蝴蝶胆大心细,可堪大用。”
“你办事,我放心,辛苦再带一阵吧。”
候仲威谦恭退出屋,转身脸上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窃喜,抬眼扫视了眼院里等候的众人,哼了声大步离去。
田福贤不知道这位穿着粗布衣裳满脸胡茬的男人有啥了不得的,瞅着背影重重呸了口痰,继而一个激灵慌忙用脚搓干净。
这可是活阎王的家的地啊,可不敢让人看见了。
“子霖,等会你要帮我说下话咧,我现在心跳的慌。”
“没麻达,黑娃没变哩。”鹿子霖自信道。
王德彪来到院子,面无表情道:“田总乡约,鹿乡约,请吧。”
“欸,来了。”
两人连忙跟随王德彪进到中院,黑娃站在屋檐下迎接,未语先笑道:“田叔,鹿叔,久等了。”
“不敢,刚到一会。”
田福贤显得很拘谨,目光一直不敢看他的脸,坐下后寒暄了片刻,黑娃正色道:
“咱们塬上招兵工作可还顺利?”
田福贤脸色发苦,期期艾艾道:“贤侄啊,你也知道咱塬上都是些泥腿子,侍弄庄稼没话说,这当兵舞枪真没几个愿意的啊……”
“招了多少?”
田福贤抬头瞅了他眼,迅速低头道:“不到三百。”
“具体多少?”
“二百九十一。”
旁边的鹿子霖帮腔道:“黑娃啊,是这,田总乡约真真已经尽力了,我们下头这些乡约每家每户都登门劝说过了……”
白鹿仓相当于后世一个乡镇,有户一千七百余,丁口近万。却只有不到三百愿意投军,比例着实悬殊了些,由不得田福贤和一众乡约揣测不安。
黑娃面色沉静的喝着茶,等鹿子霖说完,放下茶盏轻笑道:“没事,白鹿仓能有这些青壮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咱不强迫抽丁。”
两人俱是松了口气,田福贤从怀里掏出名单递上,黑娃认真看了片刻,白鹿村的居多占了五分之一,里面很多人都还参加过前阵的战斗。
半晌后,抬头指着中间的一个名字问道:“这不是你家老二吗?”
田福贤颔首,“动员别人,总得自己先领头,不然人家也不信啊。”
“咱家兆海听说**兵了哈?”鹿子霖插言表示自家早就支持了。
“好!两位长辈深明大义,黑娃感激不尽。”起身对外喊到:“王德彪,让牛文书过来。”
“田叔,不知道你对山阴县怎么看?”
黑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田福贤有些懵,迟疑了会,说道:“去过几次,不熟。”
“那行,田叔你去当个县长吧!”
“啥?”两人大惊,田福贤扶着桌子站起来,结结巴巴道:“贤侄别拿叔说笑了,我这咋能干县长咧。”
牛文书铺好笔墨,蘸着墨水,望着他们说道:“营长说你能干,你就能干,委任书这就写给你,到了山阴县你自然就是县长了。”
黑娃点点头,继续说道:“田叔,明天我派人陪你一起去上任,到任后该怎么做我们晚间再谈。”
直到出了鹿家大院,两人还有些晕晕乎乎,田福贤手里紧紧攥着一页薄纸,嘴唇止不住歙动:“我这就县长了?”
鹿子霖心里冒着酸水,敷衍道:“黑娃一个营长咋能任命县长咧?”
陡然,田福贤清醒过来,他想到了那晚那条流淌着血液的沟沟,腰杆不自觉挺直。
“营长咋了?黑娃可不是普通营长哩,大帅府出身咧。子霖啊,白鹿仓交给你了,莫要误了鹿营长的大事,我听说洛源县也被占着哩,说不定那天你我就同席议事了,你可别忘了鹿营长是咱白鹿原的人,他姓鹿咧,不用自己人用谁?再说了兆海还在部队里,这是你的优势啊……”
田福贤角色进入的相当快,三言两语就让鹿子霖眼睛发亮,心里砰砰直跳,难道坟前放铳要应到我鹿子霖身上了?
黑娃很忙,除了吃饭能和家人在一块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各种送来的公务,接见各路人物。他现在实控两县加半边滋水,占据了西安直通商洛的官道要隘,地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有些大小人物抱着各色目的登门拜访。
会客间隙,冷秋月端了碗红枣糖水催着他饮下,手指轻轻按摩在他的头两侧。
“秋月,是不是吵闹到你们了?很快,咱家就太平了。”
“没有,后院听不到,就是看你这么累,我们和娘都心疼你哩,娘说,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步步做,你别太着急了……”
两口子正说着话,门被豁然推开。
冷秋月连忙扒开丈夫使坏的手,面红耳赤的蹲身做福,抓起桌上的碗告退。黑娃起身作揖道:“老师咋来了?”
“再不来,我的学生就要当商洛王了。”
挥退身后跟着的王德彪,黑娃请朱先生坐下,苦笑道:“老师勿怪,学生回来这几日俗务缠身,还未跨出过家门……”
朱先生臂膀里夹着一卷长轴,没理他的说辞,自顾自抽出来搁在桌上。接过田小娥奉上的茶水,对她和蔼道:“娃啊,回去歇着,养好身子给老鹿家多留两个后。”
田小娥没听出朱先生话里的意思,受宠若惊直点头,迷迷糊糊回了后院。
怀孕的女人智商堪忧,黑娃突然很担心她个大迷糊不会生的孩子也是个小迷糊吧。
“老师……”黑娃站在椅子边,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些啥。
朱先生瞥了眼他,慢条斯理刮去盏中的浮沫,“济民啊,我记得你当初拜师时说过,不入仕途不进军伍,咋了,现在一个营长满足不了你了?”
黑娃凝气道:“老师,有人来找过你?”
朱先生拾起画轴啪的抽到他头上,怒道:“你把老师当说客了?没人找我一个穷酸书生,我为山阴洛源万千黎民而来。”
黑娃鞠躬认错,“是学生想差了。”
直起身子又言道:“学生谋官不为官,只为百姓来日计。”
“可当真?”
“比真金还真。”
“老师拭目以待,如若你有违今日之言,老夫定逐你出关学门墙。”朱先生长身而起,把长轴放在桌上,飘然离去。
长轴铺开,只见四个粗笔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做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