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门,五味什子。
侍卫长姓王,她婆娘王潘氏在胡同口等到了这位英俊谈不上却魁梧有力的年轻汉子。
“嫂子,我叫鹿黑炮,王哥喊我来的,这事麻烦嫂子了。”
“黑炮兄弟客气了,我家那位传话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王潘氏一身旗袍装,手里的丝巾手绢捂着小嘴笑眯眯把人往屋里领,杨柳腰一摆摆款款像一条无骨的水蛇。
黑娃蓦然想起了家里的小青,也不知道他大给照顾好了没。
王潘氏不是侍卫长原配,进城后不知道哪里寻摸来的女子,当即就娶了做小婆娘,眼前这宽阔占地两三亩的大宅院也是他买来的,听说只花了十块大洋。
当官就是好啊,大帅身边的亲信官更好!
过了一个月亮门,王潘氏打开锁,推开小门说道:“这里就是了,宅子有院后屋加起来有三间房了,厨房茅厕啥的都齐备着哩,进来就能住咧!”
黑娃进去溜达了一圈,见屋子里座椅装饰齐全,有床有炕厨房里连锅碗瓢盆都还在,很是满意。
出来站在院子的桂花树下,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她,说道:“嫂子,那就定下了,这是半年的租金,你点点。”
王潘氏白了他一眼,道:“点啥点,你是我官人手底的人,还怕你给假不成,那就这么着吧,洛,这是正门钥匙,你收着。”
黑娃手掌僵硬了下,连忙把钥匙揣进兜里,手掌在口袋里抹点那丝柔嫩的划痕,转过脸去看大门。
月亮门边,王潘氏捂嘴笑道:“我家那口子回来的少,黑炮兄弟有空让你家媳妇儿来我这坐坐哩!”
“嗷嗷!好哩!”
啪,门被关上,黑娃暗道了一声狐狸精,开大门沿着胡同牵马出去,在街上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中午时分出了西安城。
城里城外两种景色,黑娃马鞭不时扬起,归家心切无心关注山川之美。
战争的阴云散去,大路上也是人来人往,大家都在为入冬做着准备。黑娃一身尉官制服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眼光,见他打马过来,纷纷避让。
陈大帅手底下的兵士服装臃肿难看,但军官制服还是不错的,里面是绸缎做的内衬,透气舒适。也就是时间紧,黑娃都想给弄个披风给罩上,想了想还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收回去,就懒得动那心思了。
过了滋水县城外,白鹿原就在眼前了,黑娃从旁的道转进半山腰的白鹿书院,回来了自然得去看看老师。
朱先生还是那个样,只是越发清瘦了,趴在故纸堆里翻阅资料,黑娃阻止了师娘的喊声,轻手轻脚走到朱先生面前,整理了下没有一丝皱纹的军装,脚后跟啪的立正,大声道:
“老师,学生鹿兆谦回来看您了!”
朱先生吓了一跳,抬眼见是他,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中的毛笔。黑娃连忙蹲下去扶着他。
“回来就好啊,兆鹏前些时日过来告诉我了,你干的好大的事啊…”
黑娃不好意思的站在一旁,垂首道:“瞎折腾,老师别取笑我了。”
朱先生坐回他的大写字桌后,严肃道:“你要走军道还是仕途?”
“都不走,穿这身衣服只是权宜之计。”
“嗯,那就好!”朱先生点点头,继续说道:“军阀连年混战,百姓民不聊生,你莫要助纣为孽啊…”
黑娃恭敬道:“给家人谋一片清净罢了,狗咬狗的事,我没兴趣。”
说完,黑娃走到门口,从师娘手里接过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眼镜,打开递给朱先生道:“老师,您试试,老花眼近视都可以戴的。”
“好好好!”朱先生从善如流戴上,拿过手边的一本书翻看了几眼,抬头笑呵呵道:“济民有心了,有这东西看的更清楚了。”
朱先生常年看书写作,眼睛难免昏花,黑娃在城里下值时就寻访了西安城里最好的眼镜店特意给他买的。
两人坐着聊了会,一直到朱先生送他出门,眼镜他都没摘下过。
上塬回村,黑娃这才有心情打量他的白鹿原,没咋变,还是那样厚重。
走的时候是秋天,回来已近冬,唯一变的只有脚下的枯草和树上的落叶。
戏台前谝闲传的乡党惊讶的看着穿一身军装的青年,擦了几回眼睛才确认是他们的黑娃,一群玩伴跑了过去,站在一人远傻笑的看着他,想近前又不敢。
“白老二,咋了?不认得我拉?”
“哪能咧,黑娃哥,你当官了啊?”白老二立马精神了,帮着接过马绳,垂涎问道:“咋比乌鸦兵的杨排长还好看咧?”
黑娃哈哈一笑,配合他道:“姓杨的排长算个啥咧,要是那狗日在我面前,他还得给老子敬礼咧!”
“黑娃!是黑娃不?”
正吹着牛,就听得鹿惠氏在远处的喊声,黑娃连忙跑过去,“娘,是我咧,是黑娃咧!”
前世的黑娃不是陕西人,来这几年后,他已经是一个地道的关中娃了,看到白鹿原上的黄沟沟乱壑壑他就会兴奋,听到一句句:咋,哩,咧,他就知道到家了。
鹿三从家出来见到儿子有些慌,乌鸦兵走了没多久,咋自己儿子穿上这身皮了。
在他朴素的意识里,穿这身皮的都不是啥好东西,不是来杀人就是来征粮的。
“大,我回来了。”
“嗯,吃了没?”
“不饿咧,我先回去看哈秋月哈,嗯,她们在家还是在镇上?”
“在家咧,乌鸦兵退了,她们就回来了。”
“好咧,那我先回去哩。”
这就是黑娃和他爸的对话,远没有他和鹿惠氏说的多,华夏的父子似乎都是这样,感情含蓄不善于表达,嘴里说着犬子,心里却珍贵的不行。
村头的慢坡下,冷秋月和田小娥候在门口痴痴的望着那个牵马的人儿,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
二婶来喊的时候,她俩正在裁布做衣服,商量给他做一件过冬的棉袄。
“月儿…”
黑娃扔掉马绳,上前用力把她搂入怀中,冷秋月快窒息了,转手把旁边的田小娥也拉了进来,分担她的不知是喜悦还是痛苦。
“嘤嘤,黑娃哥,你摸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