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想就此放纵,沉沦当下又如何?左右不过都是那虚无缥缈的命。
可就在他再次埋首轻吻我锁骨的时候,那微凉的触感瞬时勾起了记忆中他将穷阴冰刃抵在我脖颈,恣肆的笑着问佛莲应该从哪开始将我凌迟的画面。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依偎在一处,渊墨眼中不见抗拒,昔日的戒律清规在佛莲面前好像已然抛向了九云之外。
我下意识的颤抖干呕,用力将他推开,朝着殿外嘶声的喊着:(玄鸮!玄鸮!)
玄鸮依旧是飞身而来护在我面前,我扑进他的怀里,努力平复着心里肆意生长的恐惧。
(玄鸮,别把我一个人丢在寝殿里。我想有人陪我。别让我一个人。)
玄鸮熟练的轻拍着我的背,温声慢道,(那主人,玄鸮这就去寻渊颀,好不好?)
说罢,他就要抽身离开。
我一下抱紧了他说:(别,你别走。就在这殿里叫他来。别走。)
玄鸮只好拔下一羽去寻渊颀。
不过片刻,渊颀便急匆匆的回到了我的寝殿。
我转而奔向渊颀,将头深埋在他颈间,刻意避开那道一直盯着我、极其受伤的视线。
渊颀将我抱进床榻,旋即脱了鞋袜将我搂在腰间轻轻哄着我,我渐渐拥着柔软的衣袍沉沉睡去。
但我知道,渊墨还在,因为睡梦中有经文替我驱散了环伺周身的黑暗。
我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几天几夜,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6
睡梦中,我一直也想不通为什么渊墨会说他爱我。
明明在书中是我在受众仙讨伐之时心中怨气难抑,绝境时窥得一线天机,抱着玉石俱焚,即便我身死也要拉下一人垫背的心思,横冲直撞的破开了极乐界的屏障,将渊墨用天材地宝种成的凌云宝树胡乱劈了个底儿朝天。还化作一尾锦鲤偷偷吸食着圣洁的佛光暗自疗伤,扰他修行。
甚至在重伤痊愈之后将他掳进了我这暗无天日的魔窟,封他灵力,用链子、笼子将他困在我的身边。终日受我磋磨,给我念经,逼他伴我入眠。
我虽然会在他熟睡之后给他重新盖上被他蹬下的锦被,用我的心头血滋养他那被这魔界肆意横流的魔气侵蚀的圣洁和那株远在极乐奄奄一息的树。但这些他应通通不知,而且,此间苦难皆是我一手造成。我的所作所为,不过赎罪而已。
他尚想渡我出苦海,我又如何能不自渡呢?
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渊墨消瘦的倦容。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站在我寝殿的门口,直直望着我,但不敢再进来。
他隔着满殿的墨色玄冰,看见我醒了时眼里是难有的欢喜。他抬脚想要过来到我的身边,却突然定住,默默将腿收了回去,继续站在门口,不敢再看我的眼睛,说:
(渊……渊颀被玄鸮叫去休息了,眼下他们俩都不在这,我怕你醒了找不到人,才来的。我……我这便走。)
说罢,他终于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说:(我这就去叫玄鸮他们。)语气里尽显落寞。
我看见他赤着的足底,血迹仍在。
我出声将那暗自神伤的呆头和尚叫住:(可是我现在渴了,想要喝水。)声音哑而不嘶,想来是他先前趁着我未醒时,已经给我喂过水了。
不过眼下他却说:(那我去叫渊颀。)
我忍着心痛厉色道:(呵,渊墨,你是佛,是光,当然不想碰我这喜欢在淤泥里扎根的魔。)
我未尽的话中还有几个字在识海中盘旋--你是我的救赎,是荡涤我心魔的菩提树。
渊墨长睫遮掩着晶莹,说:(常鲸,你错了。佛祖座下的莲,也长自淤泥。于我,你亦是我心中渴望的圣洁。)
我彻底释怀了,去他娘的宿命!老娘偏要采一采渊墨这朵久久长在高岭之上,受书中天道眷顾的幽兰。左右不过再死一次。
我看着那泫然欲泣、摇摇欲坠的幽兰,轻声哄道:(那你心中渴望的圣洁马上就要渴死了,禅师可能给她喂点儿甘霖?)
渊墨望抬眸望向我,晶莹瞬间滑落,在墨色玄冰之上绽开一朵朵莲花。
他快步走向我,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心翼翼的弯腰将我扶起,试探的伸手揽我入怀,伸手将杯沿递向我的唇边,然后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转头回看他的眸子,将茶杯推近他殷红的唇,让他喝下。然后趁着他还没将茶水咽下,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趁他愣住,顷刻间便将那茶水重新夺了回来。
渊墨错愕的瞪大了双眼,眸中是惊喜亦有悲恸。
我将人压在身下,睁着眼睛仔细的吻着他,茶水竟出奇的甘甜。
身下人被我吻得暗暗粗喘着气,眼中是水雾缭绕,脸上泛起了蕉藕蜜一般的潮红。
片刻,他终于伸手环住我的腰身,侧眸时泪滴悄然滑落,他说:(我不是渊颀。)
我吻去他脸上的泪痕,笑到:(你一直都是渊墨,今后便只做我的禅师吧!)
他抿着嘴,哭的梨花带雨,还不忘给我回应,(好!)
7
渊墨拢着我入眠,我连着睡了几天,其实并不困。
所以每当我睁眼的时候,渊墨一直都醒着。
我摩挲着他眉中的痣,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方寸间满是疼惜,问:(缘何一直不睡?)
他握住我作乱的手,抵在唇上虔诚轻吻,好像是天地间只忠于我一人的信徒,说的话却尽显他心中的患得患失,(我想确认,此刻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怕,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要我了。)
我将我的禅师揽入怀中,学着玄鸮的手法,轻拍渊墨的脊背,却感觉怀中的人紧张到僵在我怀中一动不动,我刻意调笑着说,(我的禅师啊,放松,你这样我抱着可不舒服。)
下一刻,渊墨竟真的放松埋入了我的怀中,我引着他的手抵上我胸前,让他时刻感受着我为他而疯狂躁动的心,忘记了对我消失的恐惧,顷刻,他便睡着了。
8
我眼中的渊墨一直都是风光霁月、精金美玉的。没想到他使起小性子竟这般的可爱。
自那日我与他表明心迹之后,渊颀基本上就近不了我的身了。
每每这时,他都会捧着一朵朵的蕉藕,灌得我腻住,然后顺利应当的给我喂茶水。无奈之下,我只好将他捻着蕉藕的手一起含进口中,避免那调皮的禅师继续作乱。
终有一日,我与渊墨靠着大殿顶上的琉璃瓦欣赏月色,渊颀焦急的寻来找我。
他让我赶紧随他一同离开,我不解,但仍没忽略身后渊墨一瞬的僵硬。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玄鸮负伤而来,跪在大殿的阶前,说:(主人,仙界那群整日披麻戴孝的老东西又来了!还有个坐在金莲上的姑娘,她给守界的魔军施了咒,魔军一时不查全然覆灭,眼下他们就要赶过来了,主人,您赶紧从后山逃吧!这里,玄鸮替你守着!)
我一边一个拽着渊墨和渊颀,向魔界后山的禁地奔去。
不飞当然不是因为不想,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的魔力一直被默默掣肘着,运不起来。
行至禁地入口处时,仙界的那几个无耻败将已经追了上来。无奈,只好当面对峙。
我攒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怼出去,就在看见那坐在金莲之上的女子而怔住,她就是佛莲,这本破书中的命定女主。
我紧紧攥着身侧渊墨的手,可是下一瞬,他却在佛莲轻飘飘的一句召唤下,弃我而去。
呵,果然。无论是谁,抵死都斗不过那恶臭的书中天道。
那女子说:(渊墨,让你与那么一个肮脏的恶魔虚与委蛇许久,辛苦了。)
刹那间,我便明白了,为什么我身为魔君,却分毫魔力都操纵不得。为什么那守界的魔将如此轻易的就被人夺去了魂识。
原来,问题出在渊墨每夜为了哄我安眠而诵读的经文上。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无情的僧人,他与正派站在一处。他站在女主身旁,望着世间的眸子温度不再。
原来,他一直不曾变过。
这次,我终于看见了那把曾经一直存在在记忆中的穷阴冰刃,他就在渊墨的手中,而刀剑所指的对象,依旧是我。是扎根淤泥的魔头常鲸。
我再一次拉了一个垫背的,陪我一起死。
无他,谁让这次他们讨伐我的旗号是我强抢仙家貌美长老渊颀呢?
那他就陪我一起死吧。
这次,我要让那狗屁天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于是,在渊墨无情挥刀向我砍来的时候,我拽着他哥哥渊颀跳了崖。
我回头之时,只能看见渊墨转身走向佛莲的背影。
9
这本书里,除了我之外,就连这书中主宰世界,无所不能的天道,都不知道魔界有一处隔离外界的禁地。
而那禁地,就在这我与渊颀先前跳下的龙骨崖之下。
与魔界光秃秃的黄沙不同,禁地里树木高高耸入云间,遍地奇珍,灵力、魔力俱是充沛。
我和渊颀坐在之前悄悄从极乐界移植过来的七宝树下,搭着石板烤鱼,连绵不绝的香气将那七宝树生成的树精给引了出来,一个不足半米的崽子,看见我直呼娘亲。
我吓得手一抖,香喷喷的烤鱼险些就便宜了地上等着的蚂蚁。
它盯着渊颀看了许久,将他手中的烤鱼夺了下来,雄赳赳的说;(娘亲,你不能给我找小爹。我亲爹没有头发的,这披麻戴孝的人怎么和我亲爹长了一张脸?)
说罢,还不解气的狠狠咬了一口手中香酥松脆的石板烤鱼。眼珠子在我和渊颀身上来回的转。
这小东西先前一直伴着渊墨长在极乐界,亿万年间整日沐浴在渊墨纯净的佛光之下,后来虽然被我伤着了,但也一直用我的精血喂养,又在这禁地许久。生出灵智,幻化成形倒也不难。
不过它竟记得我和渊墨,着实稀奇。
在这禁地休息整顿了数月,渊颀终于忍不住问我了。
(玄鸮一个鸟真的行吗?你真的忍心看着那鸟被人拔毛虐杀剖丹吗?)
其实,这本书里除了一个穿进来的我之外,渊颀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只不过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对抗不了天道,而跟我在一处时,却可置身宿命之外。
因为于天道而言,我是最不可控的意外。那么,渊颀于天道而言就算不得威胁了。
(控制那群仙界屠夫的大阵需要以身上有我气息的人为阵眼。渊墨要当面掣肘他们,做不了阵眼。你我不熟,你也做不了阵眼。所以只能让一直陪着我的玄鸮来。不过问题不大,我改良过的阵法,出不了事。等渊墨将那群人都超度了,自会来接我们出去。)
谁知道那二臂又问,(那为什么你不去做那阵眼呢?)
不等我出言嘲讽,小树精就给了渊颀一击爆栗,(你是傻子吗?娘亲才不会让自己做冤种。要是被天道给带到,都别活。)
(那为什么渊墨解决完他们之后我们就能出去了呢?)渊颀看着小树精,问的真诚,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小树精无语的望着我,无声的表达着,对我的鄙视,好像在说,(娘亲,你以后能不跟傻子做朋友吗?)
家人们,谁懂啊?此刻我们三人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因为渊墨本就是命定的气运之子,他做的一切在天道眼中都是对的,即便他杀光所有神仙,天道也只会毫不保留的将他人的气运转嫁到渊墨的身上。届时,天道孤立无援,根本敌不过渊墨,自然就泯灭在各处,我们也终将自由。)
解释完,我就拍拍屁股去找渊墨了。
10
再见的时候,我的禅师在河中清洗着满身的血污,那柄穷阴冰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不再冰冷。
我跳进水中,手攀着渊墨的肩,望进了他溢满了笑意的眸子。
他说,(常鲸,我可以一直一直都陪着你了。)
番外
其实,在这本书里,我一共穿了三次。
第一次,在众仙门的联合讨伐和渊颀的坑害下,我身陨道消,泯然天地。
第二次,我死在了佛莲的嫉妒里,渊墨的穷阴冰刃下。也是从佛莲口不择言的话中,我才知道,我其实并非生即是魔。我本是生于天地,遨游云海间的鲲。生来便带有神力,是那恶心的天道为了成全佛莲的正义,将我逼入不死海,炼化成了魔头。
第三次,渊墨真的爱上了我,替我绞杀了规则。
他说,(自遇我之后,他便动了凡心。)
他说,(袈裟之下,是对我的欲壑难平。)
他说,(以后,你便是我唯一能窥见的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