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追赶那个神】 人形的机器
穆戈2025-10-18 11:563,609

  昧州科学院心理所。

  杜棋瘫在椅子上,魂飞天外,已经晚上十点了,科室里灯火通明,桌上、白板上、地上,全是资料,资料上全是大脑,杜棋中午喝个银耳汤都要吐,泛化了。

  科室的那只智障机器人进进出出,这两天脚底都快磨出火了,“嘭”的一声,又撞玻璃门上了,徒劳地原地踏步。

  杜棋没好气地去开门,“小智障,走不通你就不会绕路进来?非要撞门,测试你头铁啊。”

  “我的头不是铁的,主要是碳纤维和聚碳酸酯。”

  “谁问你这个了?啊,这种强行交互问答真是太傻了,听着不像抬杠吗?行,你进来,下次绕门知道吗?你打辅助还是我打辅助的?成天让我服务你是吧。”

  小智障径直路过杜棋,机械脚迈去了司罕那里,弯腰低下了头。

  “靠,它现在还会无视我了。故意的,我看它就是故意的。”杜棋眯起眼睛。

  “什么故意的?”司罕拿出小智障脑袋里搁的文件。

  “撞门啊,仿人类复杂运动的步行机器人,核心就是避障,测试时翻山越岭灵活得不行,它能不知道绕门?它就是故意的,要我给它开门,扮蠢呢。”

  司罕拿空文件,拍了拍小智障,它脑门上亮起了青绿色的光。“这头顶绿光也是你设计的吧,恶趣味。”

  “这不正好配它那贱名,好养活。”

  这只人形机器人来心理所的第一天,杜棋就叫它小智障。

  “一直这么叫它,让它潜意识认可自己就是个智障,就不会武装起来反人类。对对对,我一边想要它智能,高效沟通高效工作,一边希望它永远智障,人不就是既要又要的。哦,ai有没有潜意识另说,万一就被叫出来了呢?你当年不还说超人工智能的关键,在于是否存在潜意识。就离谱,ai有没有意识都没谱呢,你就琢磨起潜意识了。隔壁计算所那老头不是还大骂你狗屁不通,ai要什么潜意识,低等进化的人脑才需要。啧,听听,什么话,合着我们心理所就是个智能进化中转站呗,迟早要被历史淘汰。”

  司罕手上工作不停,“那你不是该和小智障聊悖论问题?瞎取名有什么用,悖论问题不解决,它就只是套算法。”

  杜棋道:“小智障能在特定场景中绕过悖论陷阱,但你也难讲它是绕过了,还是解决了,它在测试中为达目的表现出了伪装行为。你跟它聊悖论,它能给一套完美答辩,结束了又恭恭敬敬告诉你,“我的处理只停留在符号演算层面,并不能意识到“集合的集合”这一概念的自毁性”,呵,小东西惯会讨好人类的。”

  “那老头这几天不在计算所吧?”

  “不在,不然我哪敢把你那小孩带过去,被他看到准要抓走的......嘿,你从哪儿捡了这么一个小神人,计算所这两天都在跟我打听那小孩。”

  “你不是说是我生的吗?”

  “我开玩笑的啊......不是真的吧?”

  司罕没回答,为了回避仲永计划,他不打算让科学院的人知道周焦的信息。

  他把挑剩的资料放回小智障脑袋里,这只机器人的头被设计成了碗形,中空,储物空间就是它的“脑子”。也是杜棋的想法,说让这只脑袋空空的大头娃娃反复承载人类的劳动产物,认清自己就是个打工仔,每一次人把手伸进它脑袋里取或放,都是对它的一次规训。

  “你们这里还没无纸化办公。”

  “藤老规定的,让我们保留纸质阅读的习惯,隔壁计算所已经无纸化了,那老头但凡看到一张纸都要骂人,神经质似的。”

  司罕将取下的假发盖回小智障的大头上,假发的触感,让小智障有长毛生物的错觉,偏偏机身是冷的、硬的,会造成一种触觉上的恐怖谷效应。

  这顶假发是杜棋“斥巨资”169人民币买来的,红色大波浪。他说小智障最近是有性别的,女的,他规定的,小智障就是心理所的女巫。

  小智障直起身子,顶着满脑袋的资料离开,仿昆虫运动原理的双腿,动态平衡很好,路过杜棋时停了下来,“你挡道了。”

  杜棋堵在狭窄的过道一动不动,“在这个研究室,我就是道!你给我绕路走!”

  小智障中空的脑袋冒着绿光,似乎在处理这句话,两相对峙,红发搭配绿光,目眩神迷的审美,还真有女巫施法的味道。

  小智障踩着椅子,爬上了桌子,绕开杜棋,一跃而下,继续出门执行搬运任务。

  “你和它,哪个更像智障?”司罕问。

  掰回一局的杜棋心情好了点,“反正未来,在智商几千甚至上万的超人工智能眼里,平均智商只有90的人类本来就都是智障。而且凭什么我给它让路?它智障它有理?这种思想要不得,一次都不行,人会滑坡的,得训啊,我每次看到服务行业里那些要求客人让路的智障机器人就无语,”他捏着嗓子学道,“客人你挡到我啦,请让一下。”

  “关键是那些人真的会让路,还会摸它们的头,哄小孩一样讲各种傻瓜话。这些外形像人、声音像幼童的服务型机器,设计的就是为了拟人,这不是种麻痹手段吗?用可爱宽恕低能,用讨喜武装无情,久而久之习惯了给它们让路,人类就完蛋啦。人的奴性有时真让我震撼,对着一把刀具五体投地,这是什么精神?猫奴,狗奴,机器奴,人不就是寄生虫的最好容器吗?“

  “还当人类是人工智能的原生家庭呢?那反过来说,人类怎么不是人工智能的繁殖巢呢?”

  杜棋牢骚很大,“虽然决定机器是人形的,就是人自己。但这句话本身就像自我催眠。不是长得像人、会说同种语言的就会是同类。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啦!妖怪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去抓唐僧?为了欺骗啊。人就得举起金箍棒,对这些长得像人的非人,一步都不能退。智能的进化中,感情是不是生存的累赘真不好说,世界只是个巨大的中文屋,模仿语言是攻心之计。”

  司罕沉默地整理着桌子,半响才道:“那你给小智障戴假发,给它取名,让它成为心理所的女巫,不也是在拟人吗?”

  “是啊,所以我也是个奴隶啊。”

  司罕一顿,片刻后,笑了出来。

  杜棋一愣,这个笑,不像是对一句傻瓜话的发笑,更像会心一笑,很柔和,可“柔和”这个词,怎么会和司罕沾边?

  杜棋凑过去,“我都想不起来你上一次对我笑是什么时候,你很少笑。”

  “是吗?”

  “是啊,所以你刚刚笑什么呢?”

  司罕不说,杜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我要琢磨死自己浑身上下的可笑之处,哪个能套进你的笑点了。”

  “知道了我的笑点,然后呢?”

  “反复戳它呗。”

  司罕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很好,杜棋。你知道了怎样让人笑,你会愿意多让他笑。人形的机器,可能也是这样一个笑点,是人为了取悦人自己——人类在宇宙中并不是孤独的。”

  杜棋沉默了,好半响才道:“司罕,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很多。”

  “如果是以前,你自己就会反驳你说的话——恐怖谷效应,人形并不能取悦人类。人类并不盼望自己在宇宙中不是孤独的,如果真的有其他人形生物存在,人们会恐惧,而后战斗。人类为什么会有恐怖谷效应?可能是因为曾经长期都在和一种长得像人,但不是人的生物对抗,对它们的恐惧保留在了基因里。这种说法真假不论,就是你可能会丢出来的一套说辞。比起希望,你更擅长制造绝望,我是说以前。”

  “是吗?”司罕又是那样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问了也并不在乎回答的,“那你是觉得我应该支持你,举起金箍棒,一步都不能退?”

  “不”,杜棋挤眉弄眼道,“你就是那只妖怪。”

  -

  门突然开了,直挺挺地开到了底,来者似是觉得房间里乌烟瘴气,需要通风。

  杜棋以为是小智障,刚要发作,回头一看,瘫着的身体坐直了,是藤老。

  他立马领会了开门通的是什么风,散的哪门子乌烟瘴气——司罕对藤老来说就是乌烟瘴气。

  司罕对藤老点头致意,意料之中得不到回应。

  藤老带了些保存得比较久的脑研究手稿过来,杜棋翻了翻,年代最远的是一份两百年前的脑解剖图,那时还没有脑成像技术,都是靠解剖死者大脑手绘,但这份两百年前由军医绘制的人脑图谱,放到今天看,也有惊人的准确性。

  还有些各个年代的脑研究实验记录,按年份排列,堪称脑研究发展史,有些保密时限刚过,仍有阅读权限,藤老去档案室取来,给他们研究Hobb和女巫病做参考。

  杜棋抽出了其中最薄的一份,标题写着《精神病脑结构》。

  这题目也太大了,起码得写明是哪一种精神病吧,比如“阿尔兹海默症脑结构“,“精神分裂症脑结构”,这么笼统的一个“精神病脑结构”,什么时候的研究啊?取名这么不讲究。

  项目年份是三十三年前的,不算久远,和杜棋同龄。他随手翻了几页,震住了,怪不得薄,这不是项目,只是一份目录。

  目录里罗列了几十种精神病的脑结构索引,包括对应的相关基因,分类之精细,杜棋都怀疑是看错时间了,这是往后三十年的研究,不是往前三十年的研究。

  像目录里这么精细的分类是不现实的,目前的脑成像技术就没到这。像精神分裂症和自闭症这种神经发育疾病,病因至今是迷,更别提要从几万个基因中,找全那些导致大脑出问题的基因了。

  但这也只是份目录,没有正文,是写着玩的?杜棋翻回封面看作者栏,是手写字。

  “秦墨悲。”

  杜棋念了出来,这名字有点熟悉,又念了几遍,他有些不确定地问:“藤老,这个秦墨悲,是不是昧州科学院医学所早年的那位荣誉所长?”

  藤老眉头一皱,抽走了那份目录,收了起来,像是误放进去的。杜棋也没再多问。

  司罕专注地筛选着资料,似乎对这个插曲不感兴趣,纤长的睫毛遮掩了翻涌的情绪。

  那三个手写字,他比谁都熟悉,和他在安乐办公室里,满抽屉的黄色字条上的字迹同出一脉。点横撇捺,他看了十八年,视网膜都成了这种笔迹的拓片,目录上的三个手写字能严丝合缝地嵌进去,这个名字却是那样陌生。

  秦墨悲。他默念了一遍。还是陌生。激动和荒芜同时袭来,久寻未果的幻影,居然在这里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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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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