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不是不想走，好几次踏出这片小雪洞之后，又把脚步给收了回来。
她并不是怕这雪原上暗藏的无限杀机，只是，经过上次雪崩之后，整个天山塌了一大半，一眼望去，只能见到一片蜿蜒起伏的白色荒原，昨天又飘了一些雪，踏上去软绵绵的，一脚踩下，就能没进去半条腿。
这些都不是她害怕的，但她心里有一种直觉：必须跟着天谕走，我就算出去，这茫茫雪海，压根也认不到路啊，天谕是昆仑域的长老，在这里至少也生存了近百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天谕更了解这片山脉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比天谕更加了解地宫，那可是他找人修建的。
她想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谕，这家伙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打坐调养，灵力在他身上不断地流转运行，三十六经天循环流转了不下上百遍，这时候还没有收工。
楚珣倒是很想吐槽一句：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给救出来，可不是看你在练功的，若是你再不结束，老娘就把你绑去找楚澜。
昨天都背了一天了，也不差今天这一天。
她心中愤愤地想，不过这老头运功对她来说倒是有好处，昨日消耗的灵力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
不过这并不能消解她对天谕的怨念，从早上醒来开始，她的目光就十分哀怨地落在眼前这个糟老头身上。
终于，在太阳偏西一点点的时候，他双臂舒展，在胸前运气，收了功。
那老头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人已经精神了许多，从他沧桑的眸光里焕发出些许神采，狼狈的天谕，恢复了几分昆仑域长老的气派，挺直了腰板，率先走出了这逼仄的临时避难所。
楚珣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喂，糟老头子等等我！”随着这一声叫出口，天谕差点摔了个趔趄，刚才好不容易拾起的威严顿时间荡然无存。
东方玉凉带着昭奚跟絔荑去天山，却独独留下轩辕明玉一个人看守天谕跟楚珣。
轩辕明玉不久之后才想明白东方玉凉这么做的深意。
可是，等到那时，他已跪在堂下，默默承受着东方玉凉的威压之势。
还是这一座大堂，他曾经向东方玉凉提出过一个要求，他要重建昆仑域。
东方玉凉曾给过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个答案是留给他自己的选择。
“现在，你还想要本座把昆仑域交给你吗？”他的话虽然那么冷静，好像只是长辈平和的质问，但落在轩辕明玉耳边却听出了几许愠怒。
他沉默着，双眉紧紧皱在一起，紧抿着唇线，似乎犹豫不决。
其实他的心底异常坚定，只是摄于头顶那个喜怒无常的顶头上司，他摸不准，如果自己毅然决然地做出回答，他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他本不是神域的人，最后那场交易也并没有成功，但是他明白，此刻的自己，唯有依附于他，才能有半点重建昆仑域的希望。
半晌之后，他终于还是默默地点头，“愿神主大人将昆仑域赐予我。”
“你凭什么认为本座会这么做？轩辕明玉，你放走了本座的头号敌人，又弄丢了本座的未婚妻子，你凭什么觉得本座还会把如此重要的位置留给你？”
一股凌空之气席卷而来，他几乎毫无抵抗地被打飞了出去，喉咙之间的腥甜提醒着他，眼前这个人生气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怒意，如果不是刻意压制，这一掌还能打得更重。
“现在，你还想本座把昆仑域许给你吗？”那人又问，语气比先前恰到好处地重了一分。
若是换做旁人，或许早已经缴械投降了。
但他从黑玉石雕刻的冰凉地板上慢慢地爬了起来，又朝那个人爬了过去，还是在原来那个位置，恭恭敬敬跪好。
轩辕明玉，那个曾在昆仑域一人之下的大祭司，此时似乎丢掉了尊严，但他即使身受重伤却依然挺直的脊梁好像在表示抗议。
不卑不亢，这样一个词，或许更能恰到好处地形容他此刻的情状。
“请神主大人将昆仑域赐给我！”他又重复了这一句，语气竟然比之前更加坚定，更加不可更改。
毫无意外，更加用力的一击再一次把他击飞了出去，这一次，腥甜的味道不仅仅是停留在喉咙里这么简单了，即使他不愿意这么狼狈，鲜血依旧从嘴角流露出来。
只可惜，此时此刻，他已然成为孤家寡人，并不会有人关切地飞奔到他面前，用心爱的丝帕替他擦拭鲜血。
一想到这里，他的眸框忽然间润湿了。
他也仅仅是休息了片刻，继续从冰凉的地板上爬了起来，继续爬到原来的位置上跪好。
上面的人没有再问那个问题，反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
他问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他亲手毁掉了昆仑域，又为什么忽然间对一片废墟的昆仑域如此执着起来。
这个原因，在他心里也曾问过千万遍了，为什么？
那个答案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曾经有个少女抬起天真的眸瞳问他，“为什么要预测世事的走向，为什么预测完了之后又不能告诉世人，悄悄地承受着改名的天罚，默默去改变别人的人生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天谕曾经教给他的便是这样，他从没有问过，甚至都未曾怀疑过。
他甚至觉得阿落的想法真是太过于天真。他们身为神侍，应该担负起这个职责，预测天下的走向，在大局即将奔溃前扭转局面，为了天下大局，牺牲一些个人小利也无可厚非。
直到她死了之后，他无数次想起阿落清浅而坚定的眼神，她曾经在高高的白塔上往下看，目光中满是一片希冀。
她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想困在这里，我要出去，把这昆仑十三城都走上一遍，哪里有人需要帮助，我就去帮助她，哪里发生战乱，我就去了解战乱的缘由，再去一一化解，我不想待在这里，成日里占卜又有何用？
师妹以前那样憎恶的东西，并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可，包括他。
而到如今，他却越发会想起这些事情，想起师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
或许，他该建立一个全新的昆仑域，他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活着。
即使会遇到再多的阻碍，需要付出再多，他都不在乎。
师妹走了，他想还她一个梦，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轩辕明玉暗暗捏紧了拳头，微微蹙起的眉头跟他一身挺直的脊梁有些不大搭配，他凝望着上首那个背对他而立的人。
东方玉凉转过身来，戏谑地看着轩辕明玉，他的表情跟对楚珣跟昭奚的态度都不同，那种探寻之色中慢慢地流露出几丝欣赏出来。
“请神主大人将昆仑域赐予我！”当他再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决绝，目光如炬，即使一身的狼狈，也难以掩盖他身上那种焕然一新的光彩。
他预测过很多人的过去与未来，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明白，自己的过去在哪里？未来又该去往哪里？
“好！”东方玉凉的回答里微微带了一丝希冀和探寻，他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本座可以把昆仑域赐予你，但你得把楚珣给本座请回来。”
轩辕明玉默不作声，算是应允了。
絔荑直到里面的人都散了，才大步跨进屋里，她不敢承受主人的怒意，只是远远地沉默地站着，没过多久，就被东方玉凉打发去跟轩辕明玉一起找人了。
而此刻，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正跟着天谕走进了一座偏僻的山谷之中。
风雪如瀑，迎面就打了过来，不一会儿，雪粒子已经沾满了楚珣的发丝，她披散着乌黑色的秀发，不急不缓地跟在天谕身后，不知道走了多久，大声喊道：“臭老头，你要带我往哪里走？天池的路可不是去那里。”
天谕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闷声道：“楚教主若是不高兴，大可以自己离开。还有，在这山里，可别大声说话，保不齐就会引来雪崩。”
天谕终于不端起那股子牛鼻子老道的语气了，说起话来倒有点像傲娇别扭的小老头了。
楚珣讪讪地闭了嘴，目光依旧狐疑地在四处探寻。
她倒是想过，天谕这个坏老头或许压根也不知道楚澜在哪里，根本就是把她引来陷阱里，企图杀了她呢。
可是，一想也不对，现下这种光景，天谕要是想杀她，那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吧。
她只得硬着头皮又跟天谕走了一段。
此处就像是一线天，逼仄的通道，就好像是一座巍峨高山被闪电劈成了两半，从中间开出一条小道来，犹豫过道过于逼仄，里面的风雪漫天压了过来，前几日的雪崩显然把这一片小路都给淹没了，若不是天谕带路，绝不会有人知道这里。
她跟在后面艰难地走着，一步踩上软绵绵的雪花，要没过大半的靴子，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下蔓延出来，一直走过大半段路程，才看见前面幽幽露出一道豁亮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