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别放心上。
你长这么大，爸爸除了给你丢脸之外，都没能为你做过什么。
以后，出席你婚礼的人是江海洋，接送你孩子上幼儿园的也是江海洋，我还是帮不上忙。今天是个机会，正好能让爸爸为你做点事，弥补我这些年对你的愧疚……”
倾盆大雨中，洛天的灰色轿跑和江野的黑色SUV一前一后，行驶在滨海高速上。
宋力从里到外都穿着洛天的衣服，腕上甚至还戴了洛天从不离身的梅花牌石英表，和江野打着语音电话。
“如果能有再多点时间就好了，爸爸能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宋力望着车窗外，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驾驶汽车，还开在高速上。
虽然是个雨天，高速两边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但车轮在积水里炸开水花，这让他心情很好。
三十年来，他头一回感觉自己像个人。
“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一起钓过鱼。”宋力喃喃道，“我小时候是在渔村长大的，抓鱼可厉害了，水性也特别好。啊，我应该可以教你游泳，你会游泳吗？”
电话那头，传来江野几乎窒息的抽泣声，隔了很久才艰难地回了一个“嗯”字。
“谁教你的？江海洋吗？”
“不是，小时候跟同学出去玩，同学爸爸教他，我在边上看了两下就会了。”
江野哽咽道。
他离宋力大约十米的距离，暴雨在挡风玻璃上织成扭曲的水网。他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辆灰车的背影。
这是他送父亲的最后一程，很快就要真正的告别了。
“那你同学会了吗？”
“他还是不会。”
“哈哈哈哈……还是我们元宝厉害啊，随我随我！”宋力高兴得合不拢嘴。
“是啊，肯定是因为有这个基因。”
江野跟着强笑。
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让这最后的对话笼罩在悲伤的气氛里，他要让爸爸高兴，了无遗憾地上路。
“爸你吃不吃辣？江家人都不吃辣，全家就我一人吃，我就想着我应该是随您！”
“那可太随我了，我呀，就是无辣不欢！”
“唱歌呢？我天生五音不全。”
“我也是啊，我唱歌没一句能在调上的！”
“不过我方向感特好，脑袋里像装了有导航仪似的。”
“一模一样没毛病！”宋力高兴地一拍大腿，眼眶湿润哽咽，“臭小子，你说要是没有过去那些破事儿，我们现在也会好好的对吧？你考上大学，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念完，我还要攒钱给你娶媳妇儿，就像普通人家那样。”
“对。”
“你还会当警察吗？”
“会，但就当一个普通的警察，不是什么警察世家，也挺好。”
车窗外，暴雨如注。
车内，江野泣不成声，他嘶哑着恳求：“爸，回来！是我杀了洛天，我去自首！你回来啊！”
宋力恍若未闻，他的车如一枚射向深渊的箭镞，毫不犹豫刺破雨幕。
江野抹了一把眼泪，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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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知道咱爷儿俩还有哪儿像吗？就是这一等一的车技！来啊，元宝，来追我啊！”
宋力的声音带着兴奋和雀跃，他只用一手打着方向盘，车轮碾过积水，划出银亮的弧线。
曾经，他也年少轻狂。
曾经，他也希望他的人生能一片坦途。
当江海洋拜托他去五毒帮做卧底的时候，他除了替友人之子报仇，也有把心一横、想要冒险立功的想法。他想也许这样，就能洗刷掉年少时误入歧途的不堪，今后若再和他的警察朋友们一起出去，不会叫人瞧不起。
可他没想到，那个选择竟让他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
“上路前还能和儿子一块儿飙车——”
宋力哈哈大笑。
他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摇下车窗，冲着车窗外大喊，“死老天，贼老天，你还是待我不薄啊！”
江野死死盯着前方那个灰色的影子。
尾灯在水雾中晕染成两团摇摇欲坠的血色光斑，泪水模糊了眼睛，他一再地猛打方向盘，车身在高速路上划出危险的S型。
爸，等等我！
这不该是你的结局，也不该是我们的。
两辆车先后冲上跨海大桥，江野紧紧咬住宋力的车，想要超越它，迫使他停下来。
宋力伸出手，透过车窗向后抛出个什么东西，落在前方路面上。江野本能地刹车，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里——
宋力解开保险带，深吸口气，全速向护栏撞去！
金属撞击的巨响振动雨幕，灰色的车身裹挟着浓烟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悲壮的抛物线。
江野的嘶吼被彻底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燃烧着的汽车残骸裹挟着灰烬坠入海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就像一只已经死去的怪兽。海水很快灌入，车身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被翻涌的浪涛彻底吞没！
现场只留下刺鼻的焦糊味和变形的护栏——
能证明这里，刚刚有一个父亲，用生命完成了他的守护！
江野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膝盖重重跪在积水的路面上。
在他不远的地方，躺着宋力的手机，那是他坠海前从车窗里扔出来的。他要完完全全以洛天的身份去死，不留下任何痕迹。
江野跪爬着捡起来。
手机屏保，是宋力亲手刻的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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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见到洛队是在宋家老宅，他和江队两个人一起出来的，估计是宋力跑了，俩人都扑了个空。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洛队让我赶紧去各关卡拦截，我没敢耽搁，立刻就去了。”
六子在警队接受调查。
洛天的死太过突然，捞起来的车身残骸里并没有发现尸体，只有一块他从不离身的梅花牌石英表。车门是打开的，警方判断坠海后他也曾挣扎逃生，但重伤加上溺水，终究没能生还。
气象预报显示，未来三天雨量仍维持在中到大。强降雨导致海面水流湍急，为搜寻和打捞尸体增加了巨大难度。而黄金打捞期仅72小时，倘若在这个时间里毫无所获，即便后期投入再多人力物力，也于事无补。
“是洛天告诉你，说宋力跑了的？”瞿仁礼眉头紧锁。
六子没回答，拿出手机，翻到洛天回复他的最后那条消息，放在桌上。
瞿仁礼拿起手机，反反复复看了两遍。
内容没毛病，逻辑上却说不通。
他跟江野说得好好的，江野也答应了。思南街门口的监控显示，是江野先到，洛天才到的。换句话说，洛天进宋力家的时候，江野和宋力都在场，可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结果？
“你觉得这条微信有什么问题没有？”瞿仁礼先不表态，反而把疑问抛给六子。
六子挠了挠头：“其它没啥，就是太客气了。”
“什么意思？”
“洛队他平时不这么说话，我当时就觉得怪，但没明白哪儿怪，后来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个‘请’。”六子翻出之前的聊天记录，“领导您看，洛队几乎从不这么说，他都是直来直去的命令就完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刚才的话对谁都不要提起。”
瞿仁礼挥挥手。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证物袋里的梅花牌手表，表带部分已彻底碳化，表盘上灌满了黑色胶状物，指针被卡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永远定格。
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他无法控制的那一步。
宋力跑了，还搭上洛天一条命。虽然瞿仁礼能肯定，洛天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但现在所有的答案，都系在江野一个人身上。
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孩子，他会对自己说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