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两个丫鬟齐齐吃惊的问道：“难道夫人她......？”
我伸手取了搁在一旁架子上的粉色缎面出水莲褙子自己系上，不再答两个丫鬟的话。
不再把衣裳送到浆洗房去，吃穿用度一应都格外注意。我原以为母亲是患上了什么难言的病症，但看了今天母亲暴躁易怒，头晕眼花的症状，我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孕早期的症状吗？
如果转换思路，假设母亲有了身孕。那么今天的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正是因为身怀有孕，所以母亲即便晕倒，也不愿意请郎中来瞧病，让她身怀六甲的‘秘密’暴露在人前；更是因为腹中的孩子，母亲才会忍气吞声，任由我派人控制她的院子，监视她的一应往来。
只是我觉得这样躲躲藏藏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想清楚了吗？”看见两个丫鬟呆头呆脑的模样，我笑着各拍了一下，转身往外面走去：“咱们也该去给祖母回句话了！”
今天的路上，两个丫鬟格外沉默，脸色都不大好看，想来是知晓母亲有了身孕，预料到从今往后这个家又要翻起一阵惊涛骇浪了！
“不必太过担心！”我朝着两个丫鬟笑了笑：“十个月何其长，足够我们应对。”
陈姨娘院子里祖母正和陈姨娘对面坐在炕上用晚膳，见我进来，陈姨娘忙从炕上起身朝我福了福，柔声问道：“小姐可用了晚饭，要不要加一点？”
自从祖母开始陪伴陈姨娘，不管什么时候来祖母都在陪着陈姨娘用饭，想来是为了照顾陈姨娘的身子，用了少食多餐的法子。
“多谢姨娘！”我笑着朝陈姨娘屈膝：“午饭用的晚，倒也不怎么饿！”
陈姨娘忙侧身避了我的礼，笑着吩咐周百木家的：“快去给小姐盛一碗红豆粥来！”
我朝着周百木家的笑了笑，周百木家的会了我的意，忙点头去给我盛粥。
“你的事情办完了吗？”祖母见我坐下，笑着用帕子包了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过来问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瞧瞧我的祖母！”我笑着横了祖母一眼：“来陪了没出世的孙子几天，就把我这个养了十二年的孙女搁在了一边了！”
“马上就要做姐姐的人了！怎么还吃醋！”祖母笑着刮了我的鼻尖一下：“你这样将来让我怎么放心的把孩子交给你带！”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既然话说到这了，我就和你说一声。”祖母淡淡的瞥了一旁呆坐着的陈姨娘一眼：“你们夫人身子骨儿不好，大小姐虽然年纪小些，但行事做人都十分稳妥，孩子满了月就让她帮着带带。”
“可......”下嘴唇的被陈姨娘抿的发白，左手压右手，右手压左手，一方帕子要被陈姨娘扯破：“小姐尚且年幼，而且过几年也是要出阁的，怎么好劳烦小姐呢！”
“媛儿今年才十二岁。”祖母笑着夹了一块奶油白雪糕到陈姨娘面前的甜白瓷小盘里：“谁家姑娘定了亲就嫁了？都是那些寒门小户的人家才把姑娘早早的都嫁出去，十四五岁就生孩子伤了身子。就是媛儿翻了年定亲，三书六礼的下来也要十六岁了，到时弟弟都四岁了，翻年就找个先生来进学，早点读书知礼，才是咱们这些女眷的依靠。”
如果说从前是玩笑话，那么今天这番大概就是祖母的肺腑之言了。我原以为祖母不过一心一意的盼着陈姨娘生下个孩子，不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祖母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妥当了。
“这样说也对，可......”陈姨娘仍旧要说什么，却被祖母一个冷漠的眼神打断：“难道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陈姨娘忙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奴婢不敢！”
“也没什么不敢的！”祖母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语重心长的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将来那孩子长大了也会记着你的生恩。”
“奴婢晓得了！”陈姨娘脸上划过两道泪来：“都是奴婢没读过书，不懂规矩，才会说出这样没有道理的话来！”
要是没有读过书，怎么会一说到如果孩子长大后知晓礼仪会顾念她身为亲娘的生恩就退步了呢？
正好周百木家的盛了粥进来，小小的半碗，既不会让我吃得太撑，又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前面干坐着让祖母和陈姨娘觉得尴尬，实在是个极擅长揣度人心的人。陈姨娘殷勤的上前接了碗过来，小意殷勤的放在我面前的一片桌子上，赔着笑脸和我寒暄：“日后还要多多劳烦小姐！”
我忙伸手去接那甜白瓷莲花纹小碗，朝她连连道谢：“姨娘说的哪里的话！都是自家的弟妹，一家子骨肉，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陈姨娘面上担忧的神色更盛几分。
难道我还能对一个无知幼儿下手不成？
“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姨娘。”见陈姨娘坐定，我一边吃饭一边说今天的正事。
“小姐请说，我知道的一定全告诉您！”陈姨娘面上有几分不安，但祖母明晃晃的坐在跟前，她也不好拒绝我。
“姨娘可否说说您见到的‘鬼’是个什么模样？”
坐在我身边的祖母射向我的眼神分外锐利，好像在怪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来。
我忙歉意的朝祖母扯出一个笑容来。
果然陈姨娘听了我的问话，面色煞时就白了，额间有冷汗渗出来，张了好几次口才将话说得完全：“那......那鬼......她......她头发长长的，黑黑的，穿着一件红衣裳，手又白又长，没......没有脚，总是在窗外飘来飘去的......总是鬼叫鬼笑的......”
“姨娘可瞧见了她的脸？”
随着我的问话，陈姨娘的面色愈发苍白，竟像是透明了一般。
“我......我......”陈姨娘竟然掩面泣了起来：“有......有一天晚上......我瞧见了她......她舌头又长又红，眼睛又大又红......”
“姨娘可瞧见她眼边有一道伤痕？”
“有！有！一直冒血！一直冒血！”陈姨娘被骇的连连点头。
原来那檀香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那个吓人的人果然是她。
“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个！”祖母见我还待说什么，皱了眉头用筷子敲了敲碗边：“以后吃饭都给我清清静静的！”
原本我想跟陈姨娘解释一番她看见的所谓的‘鬼’分明就是人假扮的，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但是祖母已经说了这样的话，我总不能顶风作案，只得将话收了肚子里。
一顿饭里三个人默默相对无言，很快就结束了，祖母吩咐周百木家的服侍陈姨娘歇下，带着我进了暖阁。
“你的事都办妥当了吗？”
许是在陈姨娘面前强撑着气势，如今一松快下来，疲惫衰老之态尽显，祖母只懒懒的倚靠在软塌上和我说话，很有几分老态龙钟的味道。
“都办妥了！”杜妈妈笑着搬了一个小杌子给我，我忙朝她点头道谢。
我朝着屋子里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屋子里头没有蠢人，大家都知道我这是要和祖母说几句体己话，忙都退了出去，正好瞥见兰泠扯了杜妈妈的袖子说话。
“从母亲房里搜了五十来颗转胎丸出来，那个李妈妈已经招了是受母亲的指使。今天早上母亲院子里捞了一个女尸上来，说是从前您院子里一个叫檀香的二等丫鬟，穿着一身红衣裳，和陈姨娘所见的那个人八九不离十。”
祖母听见母亲的院子里出了死人一点也不吃惊，听见檀香这个名字眉眼都没有动一下，显然是早就听闻了这件事。
“这么说这件事就是清娘做的了？”
我并不准备把我心里的疑问和盘托出给祖母瞧，略带迟疑的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那你怎么处置清娘了？”祖母端起了一旁的一个豆绿哥窑茶盏来把玩着。
“我派了八个妈妈帮着母亲守院子，让母亲能安心的歇一歇。”我抿着嘴笑了笑。
“你知道了清娘的事？”
原来祖母早就瞧出了母亲的身孕！
我突然想起了祖母之前的那几句“日后自然见分晓”！
原来是因为祖母早就瞧出了母亲的身孕，才会给我支招让我只把母亲关在院子里。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我笑着嗔了祖母一句：“倒让孙女儿好一顿猜测！”
“你这小丫头懂得倒多，眼睛也挺尖，连这样的事都能瞧出来！”
好歹我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瞧不出来。
我没有听出来祖母这是一句夸赞还是一句怀疑，只嘻嘻哈哈的应了两句糊弄过去。
“既然你把她关里边了，那就先关着吧！东西别亏了她的，是死是活等着你舅舅回来自己定夺吧！”祖母脸上划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是！”
祖母往往是恼了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才会将他叫做我“舅舅”。
“要是她生了孩子，也送到你那让你带着吧！”祖母神态放松的斜倚在软塌上：“也叫我省省心！”
感情我成了专门给别人带孩子的了！
祖母见我低着头半晌没支声。突然拧了我的鼻子一下：“怎么？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我朝着祖母笑了笑：“您就不怕我把您的孙子都给教歪了！”
“这样的世道里，若是只知道那些风花雪月，之乎者也的，才真真的是教歪了！”
眼见祖母面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我寻了一张蚕丝薄被盖在了祖母身上。默默的退了出去。
杜妈妈和兰泠绿寇一齐站在屋外候着我，见我退了出来一齐上前来行礼。
“妈妈借一步说话！”我指了指屋内，示意祖母已经歇下了。
杜妈妈会了意，和我移步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儿，朝我笑着道：“小姐吩咐的事奴婢都晓得了，多谢小姐抬爱，我一定嘱咐老三办好这件事！”
“银子不多，不过是我的一份心意，劳烦三哥哥一趟了！”我对着杜妈妈笑着颔首。
“大掌柜可回来了？”我探手到腰间摸了一把：“今天是细姐儿的生日，把这个拿回去给她戴着玩吧！”
躺在我手心里的是一对黄金丁香耳塞，今天早上从妆匣子里特意挑出来的。
杜妈妈眼睛里的惊喜一闪而过，双手接了那耳塞子笑着朝我行礼道：“三天前细姐儿跟着她爹娘到了，孩子在京里养娇贵了，回来就不舒坦，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杜妈妈的这种做法我可以理解。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把孩子送进来，一个不准就可能卷进什么未知的漩涡里，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退避三舍。相对而言，杜妈妈选了一个生病的理由，已经算得上对我十分尊重了。
“若是要什么药材只管到府里来拿！”我笑着和杜妈妈站在屋檐下寒暄了几句就回了正屋。
晚上和绿寇兰泠一桌用了晚膳，我们三个一块儿围在灯下做针线。
“我有件事要让吩咐你办。”看着正在给妹妹做衣裳的绿寇我说了话：“你爹现下在外院的车库里当差，我想让他帮着打听打听檀香的事！”
绿寇面露难色，半晌接话道：“奴婢爹爹年纪大了，说话不清楚，耳朵也背，再有半个月哥哥就回来了，不如等哥哥回来再说。”
可是我打听到的是这个周瑞不仅耳聪目明，而且精神也好得很，以至于赚了点钱就去南城的黑赌坊里挥霍一空。
绿寇性子素来好强，觉得自己父亲荒唐的行为是家丑，自然不愿意拿到人前来说。
“这件事你哥哥去做不合适。他是我的管事，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要是他去办这件事，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我想知道这事吗？你爹爹平常跟车，说话没有禁忌，问起来这样的事也不会有人怀疑！比你哥哥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回去跟你爹爹说，我从来不让人给我白办差，要是这件事顺顺当当的了了，我备好五十两银子等着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