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错在何处!”
要是平常的仆妇,见了主子发火,不管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都要赔上一万分的小心低头哈腰的认错才是。
那妇人却一反常态,涨红了脸面挺着着腰身狠狠的瞪着文小姐。
“真不知道富二婶婶是如何容得下你这样的人在哥儿身边的!”文小姐冷冷的瞧着身姿如松端跪在地上的乳娘:“我竟不知道我们文家什么时候出了这样治家的道理,什么时候有了主子们正说话奴婢上前插话的规矩。”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乖乖趴在文小姐怀里的文承祖一眼。
按理说四五岁的孩子,又是打小被乳娘带起来的,应该跟乳娘十分亲密才是,怎么这孩子竟然宁愿呆在一个自己不十分熟悉的新姐姐怀里,也不愿意帮自己的乳娘说上一句话?
再看这个面目精致眼神灵活的小男孩,突然就有了几分讳莫如深的感觉。
一边是将自己奶大跟着从本家来的奶娘,一边是自己名义上的亲姐姐,这个孩子这么早就明白了取舍和依附的道理!
我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只怕文家的这个嗣子也不简单啊!
这样早慧的孩子到了文家,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让你见笑了!”
在吩咐仆妇们把那口出狂言的乳娘拖走后,文小姐疲惫的向我道歉。
“姐姐不必跟我客气了!”我眼看着文小姐亲了亲文承祖的小脸后把他放在了地上拉着她的手走。
寻了一处亭子,文小姐好言好语的哄了文承祖几句,又掰了几块点心喂他吃了,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了文承祖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好好照顾少爷,嘱咐秋雨陪着文承祖身边的人送他回书房。
不一会秋雨回来说已经把文承祖送了回去,先生训斥了几句就开始继续教书了。
微不可见的文小姐暗自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文夫人仍旧没有出现过。
“眼看着也要晌午了,一会太阳出来晒得人怪难受的,咱们去我屋子里坐坐吧!”文小姐笑着征求我的意见,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之色。
望着雕梁画栋的八角亭台,草木繁盛的花园子,遮天蔽日的树木,娇艳欲滴的各色花卉,我笑着点头。
只怕是你没有逛园子的心情了吧!
“去传一顶软轿过来!”文小姐略微撩了自己上衣,从腰间解下一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甲’。
看来如今是文小姐在管着文府的中愦。
文小姐亲手扶我上了软轿,面带愁容的坐在我对面儿,一下一下的揉弄着手里头的一方白绢帕子。
“文夫人呢?”
我们两人这样对面坐着却一句话儿都不说,不免有些尴尬。
“你且别问,我一会告诉你!”文小姐朝轿子外面淡淡的瞥了一眼,其中的含义却不得不让人深思。
我淡淡的笑了笑,拣了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和文小姐闲聊。
七拐八拐的停了骄子,文小姐又亲手搀了我下轿,面上带着端穆肃然的神色。
青砖铺地,遍植松柏,堂上高悬静安堂。
这是文小姐的住处?
也太沉重端庄了些!
只靠近正门就有浓重的草药味,其间来往的仆妇大多都是上了点年纪的,具是面色端肃,冷着脸朝文小姐屈膝行礼,面上的神色却倨傲的很。
正厅中央一副百寿屏风,前面一对宋制官帽椅,中间一张长案供着一个金蟾聚宝盆,里面撒满了铜钱。前面一溜的清漆仿宋太师椅一直排到门口,上面铺着石青色的坐垫,绣着万福万寿大红刺绣。
文家这装饰......真是雅俗共赏!
文小姐捡了最末的太师椅坐了,我就陪坐在了倒数第二个。
既没有人奉茶,也没有人招待。
不一会一个二十五六梳着圆髻簪着金簪的妇人从堂后转了出来,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念秋,你来了!”
“富二婶婶,这是杨小姐。”文小姐上来扶着我,用一种客套疏离的态度说到:“我带她来拜见祖母。”
文承祖的生母居然在文家!
瞧着这模样还是在给文老太太侍疾。
文大太太哪里去了?
要知道不事公婆,可是女子大忌!
“那可真是不巧了!”富二奶奶笑容甜美,眼睛却分外灵活,波光潋滟里十分摄人心魄:“婶娘刚刚睡下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祖母歇息了!”文小姐不以为意的和富二奶奶客套了几句就拉着我出了静安堂。
“走,回我院子里!”上了轿子,文小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带了浅浅的笑容。
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到了文小姐的院子。
是因为回自己院子必须得路过文太夫人的院子,所以才要过去走上一遭儿吧?
“咱们去水榭坐坐,那里靠着水边,比较凉快!”文小姐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吩咐身边的人:“我要跟杨小姐说几句体己话,你们下去吧!”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是,都矮了半截。
虽然散了一部分,但还有一堆仍旧跟在文小姐身后。
看文小姐那不以为意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样子,就知道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茅草的顶,四周都透着连扇门都没有,看到文小姐所谓的水榭,我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感情她把我叫到文府来就是为了跟我吐槽的!
要不也不会找了个这么四处透风的地方招待我。
“秋雨跟我进来服侍就行了!”文小姐不耐烦的朝身后吩咐。
“绿寇跟着我,兰泠陪着宋妈妈去用饭吧!”我笑着看着跟我来的三人。
“你去置一桌酒菜招待客人去!”文小姐指了一个身材矮粗,面露精明的妈妈道。
那妈妈喜的不可无不可,点头哈腰的请着兰泠陪着宋妈妈走了。
秋雨和绿寇跟在我和文小姐身后进了水榭,其余的奴仆都远远的在水榭外围,大太阳底下站着。
“这样的日头可是会中暑的!”我捧着一杯文小姐亲手烹制的白莲茶笑眯眯的看着汗流浃背的仆妇们。
“有什么要紧?”文小姐淡淡的笑着:“不过是些我祖母或富二奶奶的眼线,倒下了再换一批也就是了。”
我不禁笑着替那些奴婢惋惜,真是接了一桩苦差事!
“听说蒋家有意跟你们家提亲?”
我万万没想到文小姐问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一句,半晌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言语回应。
难道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姐姐如何知道这件事?”
言下之意是承认了。
文小姐白皙的面庞红了红,随即大方得体的一笑,又蓄了一杯茶到我杯中:
“原本我娘十分瞩意蒋公子,想和蒋家做成这门亲事,可被蒋夫人一口回绝了,我娘心里就堵了一口气,所以格外关注蒋公子的婚事......”
难怪文小姐要脸红了。
“姐姐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暗暗思忖,文小姐这样急急忙忙的把我叫过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蒋公子的不妥当,怕我们家贸然答应把我嫁过去吃了亏。
“没有没有!”文小姐满眼含笑的看着我,面上带着浓浓挪揄的神色:“我只是想问问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有这件事如何?没有又如何?
文小姐可是定了亲的人,听说嫁的是做内务府织造生意的苏家。
要知道坊间可是流传着“十线九苏”的说法,可见这个苏家是多么的不同。
我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文小姐瞧。
“你别误会!”文小姐一看我的眼神,面上飞过两道红霞,看向我的眼神却十分坦诚:
“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听说我娘要把我嫁给他,知道他来我们家拜访,就偷偷的换了小厮的衣裳到外院走了一遭儿。那时他正站在我父亲面前行礼,才十四岁就和我父亲长得一般高矮,一张脸比女孩子还漂亮。我一看这哪成啊!带着我身边的丫鬟就回了我母亲的院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嫁给他了!”
文小姐说到最后咯咯的笑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一般。
我不禁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接过文小姐递过来的杏子,搁在手里把玩着。
“将来我和他一处,他长得比我还漂亮,我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文小姐颦了颦柳眉,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笑嘻嘻的望着我:“现在你要嫁给他了,我倒要瞧瞧以后你们夫妻怎么惹人笑话!”
不管是祖母,蒋家姊妹还是文小姐都极力夸赞这个蒋公子的外表,还真真的让我有几分好奇。
到底什么样的男子能让文小姐这样的美人都自愧弗如?
只是可惜我和这位出众的美男子是注定无缘了!
“我不准备嫁给他!”我大大的咬了一口那金黄泛红的杏子。
这样香甜的杏子,定是从山东运来的!
“为什么?”文小姐瞪大了眼睛:“难道蒋公子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好又从何谈起?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急忙忙的问道。
我都从未见过这位蒋公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从何说他对我好?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话传出去,我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