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兵分两路
王承苦2025-11-10 11:265,265

  引子——牛屠户穿了双麦秆编的人字拖,一大半的脚背露在外面。程笑石见他的脚又大又宽、皮糙肉厚,和当初自己在现场看到的脚印没一个相似。便答说:“就打听个人。朱三这人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由石关镇的大东街走到头,有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杂货铺。今天也开着门,但生意冷清。兴许是平日里也不怎么忙的缘故,老板唐中贵没请别的伙计,无论是赶集还是闲天儿,都是自个儿守着。

  前文就说过,在石关镇上,凡是不赶集的日子,老板们在闲天开门无非为了三点——要么是怕伙计们白拿月钱;要么是不肯白白浪费铺面租金;要么就是为了把腰包揣得更胀更鼓。而唐中贵和他们不一样,他没有伙计,自然不存在伙计拿钱不干活一说。另外,这家杂货铺是他爷辈给他父亲,再由他父亲传给他这个宝贝独生子的,自然也没有租金的烦恼。最后要说他是为了挣钱,就更说不过去了。因为唐中贵好赌,一有钱就和赵丁宝他们打成一伙,输光了又老老实实实地回铺上守着,挣够赌本就又出去了。就因这个嗜好,四十多岁的大男人,连个老婆也没有。

  克林找到他铺子上时,他正穿件补丁布褂靠在账台前打盹。

  等到克林拿他货板上的铁铲敲在火钳上发出“铛铛铛”的声响时他才抬起头,随后又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买点什么?”他懒散地从账台里出来。

  “唐老板,”克林朝他走近,并表明了身份,“我是负责赵丁宝案子的克林警探,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老赵的案子,”唐中贵慢腾腾地走到门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说,“不都说是被他侄女给害死的吗?你还想了解什么?”

  “那是讹传,”克林走到他身后,“死人是害不了人的,而且我们已经知道有个幕后凶手筹划了这次谋杀。”

  “你真是想找我了解情况,还是说怀疑我有杀人嫌疑?”唐中贵转头看向克林,虽然睡眼蒙眬,思维却十分清晰缜密。

  克林也不藏着掖着,他从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习惯性地把二郎腿一跷,说:“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你说的这两点都有。作为死者的赌友我有必要向你了解了解情况,其次,在真相大白之前本探长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人,也有这个权利。”

  “呵呵,”唐中贵突然笑了笑,瘦高的身躯往货板上一靠,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不过招呼先打在前面,我跟他只是赌友交情,你想知道的我不一定都了解。”

  “赵丁宝最近一次找你是什么时候?”克林直接问。

  “五月十八。”唐中贵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你的记性很好嘛,”克林有些意外,“比侯长义好多了。”

  “不是记性好,是那天正好是冯媒婆安排我和一个女人见面的日子,所以记得特别牢。”

  “这冯媒婆挺勤快的嘛。”克林说,“按理说那几天她应该正忙着赵凤霞和路满江的事才对啊。”

  唐中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也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说了你也别笑话,她给我介绍这女的也并非特意,而是件顺带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克林也纳闷了,“头一次听说专业的媒婆说亲还有顺带的事。”

  “是这么回事,她给我说的那个女的其实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原本是想说给凤霞的那个叫什么新的未婚夫的,两人还见了面。”

  “你是说陈殿新?我听他母亲提起过这事。”

  “好像是这名字。”唐中贵点头,“因为陈殿新年纪小,而且只喜欢赵凤霞,不肯另说别的女人,更不愿意把赵凤霞拱手让人。冯媒婆没办法,又想靠着好不容易认识来的寡妇捞一笔,就打算把她说给我。我岁数大了,也没别的本事,守着这间破烂铺子估计也没有发迹的机会,所以就答应她见一见。”

  “结果呢?”

  “咳!”唐中贵拍着大腿叹了口气,“那寡妇是个外地女人,和她的一个堂哥来石关镇只是短暂停留,那天见面她跟他哥一个也没来。之后媒婆去找过她,结果听旅馆老板说她俩一大早就离开镇上了。”

  “还真是个遗憾事。”克林耸耸肩,“难怪你把日子记得这么清。对了,你说那天赵丁宝来找过你,为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约我二十六那天出来玩。”

  “二十六……”克林心中暗暗想着,牙齿又格格格地磕起来,“那天正是赵丁宝死的前一天……”

  “怎么了克探长?”看克林若有所思,半天不说话,唐中贵问。

  克林回过思绪后立马反问:“赵丁宝是约你在本月二十六晚上在鹤壁村见面吗?”

  “鹤壁村?”这回换唐中贵想不明白了,“我们一向是约在老地方见面,而且也都是白天,大晚上的跑鹤壁村去干嘛?!”

  “如果不是鹤壁村那你说的那个老地方是怡情坊了?”

  “看来克探长的功课做得足啊,还就是怡情坊。不过那天我没等到他们。老赵放了我鸽子。”

  “你说的他们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里带‘丨ㄢ’这个读音的人?”

  “没有,我说的他们就是指赵丁宝和侯长义。”

  “这就奇怪了!”克林很困惑,也有些失望,心里又开始纠结开了……

  等回过神后,克林又想到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唐中贵,关于赵丁宝终身不娶的事情你怎么看?”

  “这个可是老赵的个人隐私,我也不清楚。难不成想出家?不会的不会的——”说到一半唐中贵又自我否定道,“与其让我相信他会出家,我宁愿相信他有断袖之癖。”

  “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可能呢?”克林问。

  “什么可能?”掌柜的反问。

  克林没直接回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克林向唐中贵打听消息的同时,程笑石也在肉市找到了牛屠户。

  牛屠户本名牛鹏。个子不算很高,但身材壮硕有力。因他杀生的刀法厉害,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屠户。人以技名,技术越精名号越响,久而久之大家都只知镇上有个牛屠户而不知牛鹏是谁了。

  因为姓氏的缘故,牛鹏虽是屠户,却从不杀牛,哪怕是别人出高价请他也不肯掌刀。程笑石找到他时,他正好在档口。因为不赶集,买肉的人也少,他正坐在一根倒放的木凳上清理一盆猪下水。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好在程笑石跟各种动物打交道打惯了,对这种难闻的气息早已习以为常。

  牛屠户的档口呈“口”字形,四面有钩子可供挂肉。向着肉市主道的那面有一个可上翻的活动挡板,往上一翻便是个进出口,放下便和放肉的长板合拢形成一个封闭的档口。

  程笑石走到挡板前,正好能看到牛屠户的正面。牛屠户听到有人来,也忙起身招呼。他边脱掉那副糙皮手套边说:“老板来几斤?昨天刚宰的,保证新鲜。”

  “肉我就不买了,”程笑石把手往挡板上一拄,“来向你打听个事。”说完便朝牛屠户的那双脚看去。

  “什么事啊?”牛屠户问,知道对方不是买肉的,之前的热情劲儿立马少了几分。

  牛屠户穿了双麦秆编的人字拖,一大半的脚背露在外面。程笑石见他的脚又大又宽、皮糙肉厚,和当初自己在现场看到的脚印或鞋印没一个相似,便答说:“就打听个人。朱三这人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你找朱老弟啊?他早没在诸县了。”牛屠户说。

  “不在了!”这倒是个挺让程笑石意外的消息,他又问,“什么时候搬走的?”

  “好几个月了,我还欠他十多块大洋没还呢。”

  “你还欠他十多块大洋?!”这个消息更让程笑石感到意外。

  “是啊。”牛屠户把刚脱的手套又戴起来,坐在凳子上继续清洗下水,并回程说,“朱老弟是个好人。四月份我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因为我以前有个赌钱的毛病,所以家里没攒多少钱。岳父是个讲究人,一定要我办个像样的筵席。我没办法,就向朱老弟张了嘴,本来没指望能借多少,没想到朱老弟是个仗义人,听说我家添了丁,立马就扔了十五块大洋给我。十块算借,剩下五块当随礼。结果他临走时也没来催我还。那可是放在嘴边能吹得响叮当的大洋啊!仗义!真他娘的仗义!!”牛屠户越说越激动,竟冒起粗话来。

  程笑石嘴角一扬,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他看了眼并没挂满的肉钩,像是闲聊一般说:“看来今天生意不怎么样啊。”

  “你别看我档口不大,穿得也不好。不过不是我跟你吹,在石关镇的肉市上,还没有比我生意更好的。”

  “是吗?”程笑石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怎么,不信?”牛屠户把大肠往盆里一扔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主要是帮饭店屠宰为主,卖肉不过是为了多挣些家用。你要不信你明天过来再看,那些饭店的老板是排成队地请我。我的肉铺跟别的不一样,人家是赶集的时候开档,我是不赶集的时候来挣些外水。不为别的,就为了我儿子以后长大了能在城里买套大房子,娶个体面的城里媳妇。咱牛家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穷镇上,就为了这个我把赌都给戒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论闲天赶集都在这镇上?”

  “没错,我在镇上还租了个院子做屠宰场,反正我不在那儿就在这儿。你要以后需要我杀个什么鸡啊鸭啊的就来这两个地方找我就行。”

  “哦,”程笑石点点头,“我明白了。”

  此时程笑石已不再发问,他已得到心里想要的答案。

  告别牛屠户后,程笑石去了另一个地方——欲仙居烟馆!

  

  欲仙居和逍遥烟馆一样,也是两层楼,但规模上要略小一些。因是刚开张不久,门头比后者要新得多。镂刻的窗,浮雕的门,镶金的招牌漆红的梁。大门两旁还写了副像模像样的楹联。虽然装潢上依然照着前清样式,但馆里的家具摆设却有股子西洋风气——墙壁边放置有不多见的进口皮沙发;躺椅上刻画着带有浓厚西洋元素的浮雕图案;墙上挂着西方独有的油画和自鸣钟……总之,馆内处处可见中西元素的结合风格。虽不能说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但也不至于使人一看去就产生不伦不类的感觉。

  欲仙居的老板叫方办全,五十来岁,和逍遥烟馆的老板一样,也不是本地人。兴许也是因为淡日的缘故,这里的烟客少得可怜,甚至赶不上逍遥烟馆的生意。

  程笑石一走进来,烟馆的伙计——一个又瘦又矮、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过来招呼上了。一边把程笑石往里迎一边大声吆喝,似乎是把客人登门当成好消息吆喝给老板听。

  程笑石见对方误会,连忙摆手,并直接说了来意:“我是受本县探长的委托,来找你家老板了解一些关于赵丁宝的事情。”

  “赵丁宝?你说的是被自己亲侄女鬼魂害死的那个?”伙计不再把程往里迎,而是扭头看向一间包房:“老板,有人找!”

  很快,方办全从那房间出来,手里盘着个紫檀手串,其手法并不熟稔,显得有些外行。

  “县里的探长叫你来的?”一出来他就问,“为了那个姓赵的倒霉鬼吧?”

  “没错,”程笑石承认,“克探长已经查出他的死与鬼魂复仇无关,杀他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方办全走近一步,“没别的原因,就因为赵丁宝死的头一天来过我这里。”

  “这么说事情就好办多了,那就请掌柜的带我去他们待过的那间包房看看。”

  “没问题。”说着方办全便背手往旁边的一间包房走,边走边说,手里依旧揉搓着那个手串,“说实话,他算是我这儿的新客。要不是这两天他的事越传越邪乎,我还不知道他来过我这儿。不过我先跟你提个醒,那天之后这间房里还来过好几个客人,就是让你查你也不定能查出个什么好歹来。”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不用掌柜的操心。”说完两人已进了包房。

  “瞧吧,就这屋。”方办全用手在空中划了半圈,“这是本馆最大最好的包房。那天姓赵的一来就点的这个包房。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赵丁宝,更不知道他会死,所以这屋子该动的都动过了。”

  程笑石没说话,照例先打量了一圈屋子。这间包房宽敞明亮,陈设的家具干净而齐全。屋中间有张喝茶吃饭用的方桌。墙上同样挂着镶了玻璃的油画和西洋钟。只有那张烟榻有些不同,因为客人来往众多,摩擦得厉害,原本崭新的漆面上留下不少被烟杆磕出的坑眼儿,显得半新不旧的。烟榻上居中放着烟案,案上置备有各式烟具,擦得油光锃亮的,看不出新旧来,这点和其他的烟馆倒没什么不同。

  抽烟是个吞云吐雾的活儿,房间自然是要开窗的。一般窗户口都对着烟案,烟客们好借此透气。在这点上,欲仙居自然也不例外。

  程笑石脱了鞋,露出一双破了洞的袜子。他踩在烟榻上,扒着窗框伸头往外看了看——窗外是个小胡同。胡同两边各有一道拐,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小,顶多有七八十公分宽。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方办全表面上问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程笑石的腿脚,生怕他下来时打翻了案上的烟具。

  程笑石从烟榻上下来,穿上鞋,说:“没发现什么。”

  “看!被我说中了吧。”方办全不知什么时候已将手串戴在了手腕上,他右手背往左手心里一拍,“你这下算是白跑一趟了。”

  程笑石面无表情,只是问:“你刚才说赵丁宝是你家新客,他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方办全回说,“他死后我才知道那天来的就是他。”

  “你听谁说的?”程笑石又问,依旧表情肃然。

  “我家客人昨天闲聊的时候提起过他。其实姓赵的在这镇上还是有点话柄的,所以他们一提我就知道,只不过之前没见过,所以他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他。”

  “那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程笑石开始在屋子里转悠查看起来。

  “在赌馆见过他一两回,”方办全回说,“不过也不熟。听人说,他们两个是徐老板的常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的是逍遥烟馆的徐天福徐老板?”程笑石眼睛看着别处问。

  “是啊。”

  “那就是真的。”程笑石说,“跟他一起的叫侯长义。那天他们来你这儿之前就在逍遥烟馆。”

  “难怪那天那个姓侯的光喝酒不点烟,看来是过完瘾来的。对了,他们突然中途换场,是不是跟徐老板闹了什么不愉快了?”方办全不解地看着正侧对自己的程。

  “不是,”程笑石拉开一个抽屉又关上,“侯长义说赵丁宝想来你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好烟。”

  “这个倒是没错,那天姓赵的一进门就问了最好的烟泡价格,结果嫌贵,点了个便宜的新款烟泡尝鲜。”

  程笑石拉开另一个抽屉:“那天他们几点钟来的?又是几点走的?”

  “姓侯的没告诉你们吗?”方办全懒得去想,随即反问。

  程笑石突然看向方办全,手却一把将抽屉关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要你的回答!”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鬣狗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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