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捞尸
王承苦2025-11-10 11:263,512

  引子——事实上谷二董到现在想起这事来还心有余悸,他睁着豆荚般大的眼睛看着朱桂堂,手指着门外:“村长,我二董半句瞎话没有,我真的从水车下面捞出了女人的头发。我拿我半个月的口粮打保!”

  

  

  民国十八年。诸城——石关镇。

  今天是夏历的五月二十一。这里是石关镇辖下的羊盘村。不过才九、十来点钟,门外的知了已越发聒噪起来,越叫越响。它们没工夫理会树下的人类对这“哧哧啦啦”的嘶鸣声是厌是喜,总之心情好的人听着就是唱歌,坏的人听了便是厌烦到想要破口骂娘的噪音。此时村民蒋翠芳正好属于后者。

  在自家扭半圈脑袋就能把室内家具瞅个干净的卧室里,蒋翠芳手里拿把破了沿的蒲扇,站在床挡头给昏迷在床上的丈夫谷二董扇着风。床前还坐了个身着浅灰长袍、颏上留着长须的老中医。

  这中医年过古稀,姓李,名字也叫忠一,只是字眼不同。鼻梁上架了副用铁丝儿绑过镜腿的老花镜。此时他正翻着谷二董的眼皮,观察得十分仔细。

  “李大夫,我老公……他……有事没事?”蒋翠芳嘴上问着,眼睛却盯着谷二董,手上的蒲扇也依旧不紧不慢地扇着。

  蒋翠芳只二十七八岁,身材瘦小,一看就是个顶依赖男人的主,她怕丈夫有个不测,自己余生未卜,所以憋了好久才忍不住问了出来。即便如此,脸上仍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生怕听到的是坏消息。

  李忠一打量了一眼蒋翠芳,手却摸到谷二董的腕上,未几,慢悠悠地说:“别怕,没啥事,就是摔晕了,有轻微的脑震荡。我开点治头痛的药,三五天就又跟牛一样了。”

  听说丈夫还能像牛一样,蒋翠芳抿嘴笑了笑,赶紧放下扇子给李忠一递了杯热茶,口中连声谢着。

  李忠一刚刚嘬了两口茶,床上的谷二董就开始咳嗽起来。

  蒋翠芳赶紧接过李忠一手里的茶杯:“李大夫,我老公他这是怎么了?”

  李忠一又给谷二董把了把脉,眼睛眯成缝笑着说:“没事,他这是胸中岔的那股气儿顺了,马上就醒。”

  果然,谷二董很快苏醒过来。李忠一开了药,嘱咐了几句注意忌口的话,便收下诊金走人。

  蒋翠芳刚把李忠一送出门,卧室里的丈夫就开始嚷叫起她的名字来。蒋翠芳赶紧关上门朝卧室赶去。

  “快去!快去找村长!”妻子一只脚才刚踏进门,谷二董就立马大声命令道。

  蒋翠芳神情惊诧——看样子丈夫很少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一想到丈夫是个病号,还是压住了换作往常早已顶过嘴去的脾气。她见丈夫倚靠在床挡头,便说:“李大夫说你还得休养几天,先睡下再说。”

  “我让你去叫朱桂堂朱村长过来,我有大事要跟他说!”谷二董又催促了一遍,他有点发胖,一着急说话声气都变了,脸上的赘肉一耸一耸的跟哮喘似的,用的劲儿越大声音反倒越小。好在这一回蒋翠芳意识到了不对劲。

  尽管如此,蒋翠芳没有立马行动,只是问了一句道:“什么天大的事让你这么上心,你不因为家里那几亩地的事跟村长闹翻了吗?怎么这回又想到他来了?”

  谷二董急得蹬脚,脑袋正好撞在木挡头上,“哎哟”了一声,捂着头说:“你这婆子心眼咋这么碎。我跟你说吧,我在村东头的那条紫萍河里摸到一个死人,现在还没浮起来呢。你说我不找村长找谁?!我可提醒你翠芳,村长来之前你可别对别人乱讲,免得惹祸上身。”

  蒋翠芳一听丈夫从河里发现了死人,也吓得花容失色。只是点了点头就关上门出去了。

  等到中午,此前尚还断断续续的蝉鸣这会儿已经连成一片,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嘶鸣。谷二董一手抚摸着后脑勺的伤口,一手不停挥着蒲扇取凉。时不时用扇子拍打墙上的蚊蝇,墙上又增添了不少蚊蝇的尸体,而那把蒲扇的沿儿也越发破了……

  又等了不大工夫,门外传来好几个不同轻重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谷二董立马把身躯又往床架上靠了靠。

  谷二董刚把蒲扇放在身旁小方桌上,卧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最先进来的是村长朱桂堂。他四十来岁,挺鼻梁,凹颧骨。穿着件细麻短袖小褂,靠领子地方的褃节儿因为天热敞开着,胸前的衣服已湿透大半,那张瘦削的脸上还冒着大汗。神情很是严肃;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四个体格健壮的村民,身上所穿虽颜色不同,但几乎都是做工普通的粗布夏衣,他们绑着裤脚,脚踏凉鞋,看上去个个都是干力气活的好料。这些人谷二董也都认识,有好几个本家,若细论起来还能分出个辈分高低来。所以见了面都不生分;最后一个跟进来的才是累得快瘫在地上的蒋翠芳。她手拄膝盖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把她刘海打湿成一绺一绺的,跟黑麻绳似的。

  “村长一听死了人,脚下跟装了风火轮儿似的,我赶都赶不上,差点没把我给累死。”蒋翠芳心直口快地说,同时穿过众人,走到床前拿起蒲扇自顾自地扇起来。

  谷二董看着有些生气:“村长来了,赶紧先抬凳看茶!”

  没等蒋翠芳顶嘴,朱桂堂扫了一眼身后的村民说:“谷二董,你就先别客气了。赶紧说说河里尸体的事,还有,你是怎么晕倒的?”

  这时谷二董似乎才意识到有件事忘了问,他转过头看向妻子:“翠芳,我摔晕了,谁救我回来的呀?”

  蒋翠芳把扇子递给村长,说:“你现在才想起自己的命是谁捡的了?要不是我去让二叔帮忙,你估计就交待在那个石坑里了。”

  “他人呢?得请他吃个饭好好谢谢人家。”谷二董又说。

  “他用板车把你送回来就去忙田里的活了,留他吃饭死活不肯。”

  “行了!”朱桂堂有些急了,把蒲扇往床沿上一拍,催促说,“谷二董,赶紧说尸体的事,到底谁死了,哪条河里?”

  谷二董这才回转到大事上来,他摸着头上的纱布,开始努力回忆起今天清晨遇到的惊魂一刻……

  ——时间回到当天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谷二董就独自到了村东头的紫萍河畔,准备用水车给自家的稻田灌水。

  这架水车谷二董已经踩过五六年了,他熟得很,但往常只要稍稍用上点劲就能让车轮转起来的水车今天却跟和他作对一般,任他使出吃奶的劲,水车就是转不起来,有时转了几公分,很快又倒转回去。

  谷二董嘴里不干不净的不知骂着些什么,心想水车底下肯定是卡住了些什么东西,便脱了鞋蹚进河里,在临近深水区巨大的水车轮旁站住。他手里捡了根棍子,在感觉有卡住东西的车轮底下拨弄了好一阵,没发现什么东西。他回去再踩踏板,依旧来回晃荡,但就是转不起来。他气急败坏地把裤管卷到大胯处,然后回到河边伸长手臂往水车轮底摸去。这回没多久他就抓住了一把东西,像腐烂的一把水草,又像是某种细软的藻类。他把它捞出水面,由于天色尚暗看不太清楚,只是感觉有点像黑色丝线状的渔网。他想拿近眼前细瞅,却发现水下还有连结的地方,他又伸手往下,捞出更多的“渔网”。等借着朝霞埋头细瞧时——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竟把他这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吓得喊出“妈”来。那团丝线状的东西哪是什么水草渔网,分明是一绺色泽乌黑的年轻女人的头发。

  眼见死了人,吓得魂不附体的谷二董哪还有心思顾农活,踉踉跄跄地要去找村长汇报此事。可他心上太急,走路很不稳当,而且一着忙连鞋都没顾着穿,刚走没几步便踩着一尖脚石块,脚下被硌得生疼,身子重心一偏,摔了下去。也是谷二董运气不济,刚好一个趔趄摔进了田边一个好高近丈深的废石坑里。等到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自家卧室躺着了——

  脑子回想到这里,嘴上也跟着讲述完。朱桂堂有些半信半疑,那几个熟识的村民也打趣说谷二董是看走了眼。

  “我看你是昨晚跟嫂子睡得太晚,精力不足,看花眼了。”其中一个高个子村民开起了略显轻浮的玩笑。

  “谷大牛,你开什么玩笑呢?”蒋翠芳有些不好意思,面露羞赧说。

  “去去去!”谷二董朝那村民摆摆手,他没心思理会这些玩笑话。

  事实上谷二董到现在想起这事来还心有余悸,他睁着豆荚般大的眼睛看着朱桂堂,手指着门外:“村长,我二董半句瞎话没有,我真的从水车下面捞出了女人的头发。我拿我半个月的口粮打保!”

  “要不,我们先去打捞打捞?要真有人这会儿肯定是死透了,就看是自杀还是他杀。”另一村民建议道。

  朱桂堂听从了村民建议,随后谷二董便让村民把自个儿架在板车上,带大伙儿朝河边走去。途中路过摔跤的石坑时蒋翠芳还特意指给丈夫看了看。谷二董嘴里骂了句“晦气”,又朝石坑里吐了口唾沫。

  从谷家沿着那条不足四尺宽的泥巴路走了一二里地,便能看到紫萍河了,路旁有一条岔道,是一个斜坡,与河畔相连。从斜坡下去,还有一块长方形的空地,空地上长着数种野生乔木,长势正盛。十余只白鹭停在河滩的植被上,有的在警觉地四处张望,有的在专注地盯着水面下的游鱼。

  到了河边,几人站在树荫底下,夏季的灼热使人不敢轻易往日头下站,就是河面好不容易吹起一阵轻风都带着扑面的热气。

  朱桂堂望着死水微澜般的河面,指着水车看向板车上的谷二董:“就这下面?”

  谷二董费力地伸出受伤的手臂,朝水车卡住的那一面指去:“就那下面,肯定是个女尸。”

  朱桂堂朝那几个村民递了个眼色,村民们便脱了上衣,只留下一条短裤,蒋翠芳见众大汉袒胸露乳,忙把头撇向一边,跟丈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村长则紧张地看着河面,内心隐隐有种恐慌被脸上看似淡定的表情刻意掩饰着。谁也不知道水下会捞出什么,也预料不到石关镇会因此发生些什么,对众人而言,一切都还只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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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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