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窦安都在自家小院里养伤。
那日李明玉将她送回府离开后不久,就派人送来了各类药材和补品,而且不止送这一次,是每日不间断地送。
有次谢玉阮路过院子,看到一院子刚到的占满地的药材补品,满脸的讥讽。
窦安在屋内恰好看到这一幕,她神情莫名,望着谢玉阮刚才站立的方向许久后,自嘲一笑。
休息了几日,窦安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看着屋子里日渐堆积起来、快放不下的一大堆药材补品,她觉得李明玉这戏做得也太足了,若非她知晓内情,恐怕她也会误以为李明玉是真的对她动了情。
只是,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就算不这样,窦家人应也不会起疑吧?
不过,窦安一想到他终归是为自己着想,还是打从心底感激。
她最终决定去信一封,告知李明玉自己的伤已痊愈,让他无需再继续送东西过来。
窦安托在院中伺候的一名小厮送信去李府,但当她把一点碎银子交给那小厮作为跑腿费时,那小厮却吓得当即扑跪在地,好生诚惶诚恐。
“二小姐您这是折煞小人啊,送信是小人的分内之事,您只要吩咐一声,小人便一定会将信件尽快送到李将军的手里。”
窦安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毕恭毕敬的小厮,微微愣神。
有李明玉这尊大神撑腰,果然不一样。
从前她在府中求人办事时,总会用给钱买方便的法子。
但如今就算不给钱,别人也会上赶着帮她办事。
其实这几日,窦安不是没看在眼里,不光她院中伺候她的这几名婢女小厮,对她恭敬尽心,就连府中其他院的下人们,再不是从前那般轻视她,都对她毕恭毕敬起来,俨然已把她当成板上钉钉的李家未来当家主母,再不敢轻怠半分。
就连谢玉阮和窦赟,期间也来她院中看过她一次,虽然态度说不是有多好,但起码开始装着面上关心她了。
李明玉和她是在演戏,其他人同样也在演戏,都是演给对方看罢了。
给李明玉的信很快便送抵李府,那送信小厮回来后禀报,说他去的时候,李明玉正巧在家,是亲自拆看信的,看完信后,只让小厮回禀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窦安自语重复这三字。
也不知是否是她过度思虑,她从这三个字里好像听出李明玉心情不太好。
她在院中养病这些日子,对外界充耳不闻,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
窦安是知晓在戚王和太子达成各退一步的协定后,萧宋被太子强加的“蓄意谋害朝廷要员”的罪名已被撤销。
就在她回到窦府的隔日,他便已官复原职。
窦安当即问仍跪在她面前的小厮:“最近洛阳城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小厮愣了下:“大事的话……”
他开始思索起来。
“想起来了,萧府最近准备办丧事。”
“哪个萧府?”
“就是兰陵萧氏府中,萧氏家主前几日离世了。”
窦安大惊:“你是说……前萧御史中丞老大人死了?”
那可是萧权的祖父,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正是。”
萧权这些年早已致仕赋闲在家,不是一直身子很硬朗么,怎会突然离世?
“你可知因何离世?”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
窦安一时陷入沉思。
她想起那日王雒和萧宋离开破庙后院时,王雒说有一件要事要告知萧宋,莫非就是这件事?
门外,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飞快探出来,又迅速缩了回去,窦安认出是窦馥。
窦安朝小厮示意先退下,随即看向门口:“你躲在哪里做什么,进来吧。”
片刻,窦馥现身,走了进来。
姐妹多年,自从数年前被窦遣挑拨她们二人的关系后,她们姐妹关系便日渐生疏,这些年窦馥大多时候都对她避之不及,这还是她时隔多年第一次踏进她的院子。
窦安想到那次她回到九年前的昔城时,与窦馥的那段交集,也不知当时自己对她的坦白,能否改变她们姐妹二人之间的命数轨迹。
窦安看着她:“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窦安此时正坐在榻上,窦馥就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站着,她看上去有几分局促,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模样。
只见她的目光在屋内飞快扫视一圈,在对上四处堆积的李明玉送来的那些药材和补品后,停滞了一瞬才移开。
窦馥刻意地挺了挺胸,强作镇定:“那个……我知道前些日子,萧老大人突然昏倒在书房,那之后就再没醒过来。”
她显然听到了方才窦安对小厮的问话,所以帮窦安解惑。
窦安闻言微怔,她指了指和她隔着一个矮几的软塌,示意窦馥坐下。
窦馥照做。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窦馥有些着急的立刻反驳:“不是!”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在榻上不太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斟酌再三后,才用放缓的寻常口吻继续道,“我想问你……你下个月是不是真的就要嫁去李府了?”
窦安挑眉,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是,怎么了?”
窦馥的表情瞬间变得欢喜:“那我以后……能不能来李府找你玩?”
窦安意外。
她们在窦家时都不怎么打照面,怎么她去了李府,窦馥却反而要凑上来?
尽管窦安心里充满疑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姐妹俩再是无话,窦馥又坐了一小会,便起身告辞离开。
窦安未留她,待她迈出门后,窦安端起热茶,正要喝上一小口,窦馥却去而复返。
窦安放下还未送进口中的茶,静看向窦馥。
“二姐!”窦馥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二哥刚才跟我说,你勾……勾搭上了陇西李氏的家主,以后再要对我使坏,爹娘就护不住我了,他说的是真的么?”
窦安沉默半晌:“既然知道我对你使坏,那你还打算来李府找我做什么?”
窦馥犹豫一二:“因为我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没有完全相信,那就是相信了一部分。
“而且我……”窦馥还要说什么,却支支吾吾,迟迟说不出口。
窦安眼见着她低下头去,一抹红霞染上脸颊。
这是在……害羞?
窦安顿觉不对劲。
一个念头瞬间窜出:“你喜欢李明玉?”
窦馥猛地抬起头,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是,我……我只是觉得姐夫跟太子殿下熟识,不……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满面红霞飞,一副女儿家的怀春模样。
“你心仪于……东宫太子?”
窦馥骤然哑声。
猜中了!
窦安吃惊不已:“你为何会喜欢他?”
窦馥越发害羞:“我少时一次随爹娘去别的府中玩耍,有幸见过一次太子殿下,当时若不是殿下出手救我,我就要被二哥推入水池中了。”
窦安很是意外,没想到窦馥竟跟王祉有这段渊源,难怪先前她差点被王祉纳入东宫那次,窦馥当时的脸色会那般差。
窦安的脸色尤为严肃:“太子性情自私残暴且寡情,绝非良人,而且他将来就算要娶妻,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窦安的话说得很重,瞬间让窦馥冷下了脸,她不悦大声道:“那凭什么二姐你就能嫁给李将军,你不也配不上他么?!”
窦安被气笑:“你是在跟我比?”
“二姐你能跑去皇上和虞夫人跟前主动求嫁,凭什么就认为我不行?”
小时候窦馥胆怯温顺,这些年窦安与她有那么几次接触,是知道她因得谢玉阮和窦赟的宠爱,养出了几分骄纵。
窦安看着一脸愠怒,正怒目注视着她的窦馥,丝毫不退步,她登时放话:“你若真铁了心要招惹太子,就别来攀我这根枝桠!”
窦馥气得眼泪差点憋出来,她狠狠瞪了几眼窦安,甩下三个字:“谁稀罕!”
说完就跑出门去。
窦安坐在榻上,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
她本还以为,窦馥来找她,是二人关系的转机,却没想到最后竟以一场争执收尾。
只是王祉此人实在太过危险,任谁沾惹半分,定会万劫不复,是以,她只能用最严厉的态度拒绝窦馥,掐断她对王祉的任何念想。
可是,窦馥显然不领情。
屋外,隐在暗处的窦遣冒出半个身子来。
刚才窦安和窦馥的争执他尽数都听入耳中。
他看了眼窦馥跑远的方向,又看了眼窦安的屋内方向,若有所思。
隔日一大早,窦家四人着素衣出门,早就暗中派小厮盯梢他们的窦安得到消息后,立刻便在他们出大门前将四人截下。
从昨日得知萧家要办丧事后,她就猜到窦家人要前往吊唁,但没想到赶巧在今日,她便也请求与他们一同前往。
谢玉阮见窦安早已穿戴好了的一身素色,冷冷一笑,那笑中意味明显,点明了她已一眼看穿窦安是有备而来。
自从先前窦赟在窦安面前让谢玉阮闭嘴,还强行把她拉出窦安房间后,也不知窦赟对谢玉阮说了什么,谢玉阮自那后再见窦安时,言语间已收敛许多,但流于表情上阴阳怪气却增加了不少。
窦赟此时目光深沉的从窦安周身的素色上一扫而过,他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应允了她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