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明玉喘息的间隙反驳,“姨母她……她只是爱子心切,担心太子,才会……给我种下此咒,保太子此生无虞……所以……闫叔,这是最后一次……我再听你如……如此说她……”
即便到此时,他依然还在维护先皇后。
闫翀不住摇头,根本无法认同李明玉的话,甚至对于李明玉对先皇后和太子的愚忠,他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慨在其中。
“家主,他东宫无虞,却是靠吸食您的精气为代价!”闫翀痛心疾首。
“够了!”李明玉低喝一声。
话音刚落,门“嘭”的一声从外面被撞开,一股冷风瞬间窜进来,吹翻一室轻薄之物。
闫翀回头,正要责备梁生动作粗鲁,但当他看到站在门外之人时,却瞬间顿住。
脸上,随即出现惊愕之色:“窦……二姑娘。”
李明玉眼下情状,着实不宜被任何人看到,闫翀回过神来,连忙走到门边,想要先关上房门,隔挡住她的视线,但还未动作,门外的窦安已将一把冰凉之物贴在他的脖颈上。
“闫叔,让开!”
窦安说出口的威慑,却意外透着惊惶无措。
闫翀愣住,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他细观窦安,见她握住抵在他脖颈上的短匕的手,正几不可查的剧烈颤抖。
“我突然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在睡梦里莫名其妙就下了床,离开窦府,然后又来到这里,现下我对你所做,非我本意!”
窦安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下床离开窦府的,等她有意识时,已站在了李府门前,那之后便如现在这般,身体不可控的兀自行动。
“这……”闫翀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邪乎之事,“窦二姑娘,你……”
床榻方向,又响起李明玉的痛苦煎熬声,打断闫翀的话。
闫翀暗道不好,知道李明玉身中五行咒之事,今夜怕是瞒不住了。
窦安此刻也被李明玉的声音吸去了注意力,她方才打开门时就看到床榻上的一幕,很是震惊不已,只是眼下她自己正身犯邪乎,是以根本来不及去探究李明玉发生了什么。
腿和脚又开始要自动地动起来!
窦安尝试强摁住想要挪动的腿脚,却根本无法。
此时,她的手……
窦安发现自己握住短匕的的手竟再次不可控的从闫翀的脖颈上移开,随即又不可控的将短匕扔掉,然后从腰间掏出小弩,转过身,直直对准床榻方向!
“快阻止我!我现在要杀李明玉!”窦安再次惊惶大叫,手不可控的便要摁下上面的摁钮开关。
过去这些时日,她曾数次杀李明玉,甚至不惜前往昔城和翌地,但都未能成功。
这一次,她以为自己定也无法得逞。
“噗!噗!噗!……”
连续由小弩发出的银针直朝李明玉射去,一连串沉闷且生钝的银针没入肉里的声音,极其细微,但窦安却觉近在耳畔。
这声音,窦安曾听过两回。
一回,是她六岁为救李明玉,将匕首捅入那刺杀李明玉的刺客的身体里时。
一回,是她十岁那年,窦府管家试图对她行不轨之举,她趁其转身不备,拿匕首狠狠扎进他后背时。
窦安此刻握住小弩的手剧烈颤抖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因忍痛而面目扭曲,浑身透着密汗的李明玉的腹部已被数根银针没入,正有刺目的汩汩殷红从上面涌出。
这可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一次她无心杀李明玉,却竟然差点成功了?!
李明玉的目光此时锁定住她,他嘴角因受伤有血流出,但他的眼中不见半分意外,亦或愤怒,相反的,却异常的平静。
就在她心起邪念,犹豫是否要继续摁动小弩,彻底结束他的性命之时,身后闫翀一声疾呼:“家主!”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屋外一闪入内。
不等窦安反应来人是谁,她便被一掌拍飞到门口地上,整个身子重重地撞击于地。
窦安只觉喉头一腥,一口血就呕出。
“家主!”
前来者是梁生,他和闫翀皆是顾不得窦安,赶紧上前解开束缚李明玉双手的长条麻布,将他放平在床上,查看其伤势,见伤口不深,两人才略微松下一口气。
闫翀随即又派人立刻去找大夫,众人焦灼地等上一阵子后,大夫来了,立刻为李明玉取腹部的银针,擦拭处理伤口,做包扎。
等这一切结束,大夫说李明玉伤势不重,修养一段时日即可,闫翀这才放心亲自送大夫出门,又特意下了封口令,这才终于回到屋内。
闫翀此时才终于走到一直被梁生拿剑控制住的窦安跟前,皱眉质问:“窦二姑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窦安苦笑。
她也想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为何她突然会如同着了魔般,无法自控地跑来李府杀李明玉?
她也想知道个中原因。
“闫叔。”躺着正休息的李明玉的声音在下一刻从床的方向传来。
与方才语不成句不同,此时他的语调已与平时无异。
李明玉试图坐起身,闫翀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待他坐靠好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前方的窦安。
就在刚刚,窦安射中他的瞬间,他体内的五行咒终于消停了下来。
虽然方才他疼痛难忍,但神志尚在,所以她对闫翀说她无法控制身体的话,他都尽数听入耳中。
是以窦安突然杀他,他丝毫不吃惊。
他吃惊的却是,窦安竟会有如此异状。
李明玉抬手,屏退屋内的婢女,待门被离开的婢女重新关合上后,他才开口:“比起五行咒发作时的蚀骨腐肉之痛,这点伤不算什么。
“而且,窦二姑娘也并非有意。”
李明玉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三人俱是面露异色。
他们诧异的是,李明玉竟将五行咒的事就这么直接袒露出来。
“五行咒?”窦安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你……中了咒术?”
李明玉未立刻作答,只被闫翀扶着下床起身,待在一方长榻上坐下后,随手一点桌上的茶杯,吩咐梁生斟茶,才继续道:“此次去溧阳,没能杀掉岳谦,殿下不甚满意,所以对我略施惩戒。”
这个回答,既回答了窦安所问,他的确身中咒术,又告知她咒术源于太子,简直是毫无保留的尽数将五行咒的秘密吐露出来。
窦安乍听此话,只觉震惊至极。
任谁也想不到,表面上风光无限,权倾朝野,人人畏惧的左卫将军李明玉,私下竟被“咒术”此等不堪的方式受制于太子,狼狈尽显。
原以为李明玉对太子的忠心,缘于先皇后对他的养育之恩,以及互为表亲的他二人早些年患难相交的那段过往,是心甘情愿的,却没想到真相并非如此。
梁生斟好茶,递给李明玉,李明玉端茶喝了一小口,话锋一转:“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一回事?”
话题骤然引到窦安身上,她一时有些愣忡:“我……”她的目光一扫李明玉刚被包扎过的腹部,“抱歉,今夜之事,我绝非故意。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梁生插嘴问:“窦二姑娘莫非也身中咒术?”
窦安摇头:“从未。”
“或者不小心吃了喝了什么?”闫翀补充问道。
窦安继续摇头。
她一回到家就上床就寝,并未再进食。
众人说了半天,毫无半点头绪,最终,李明玉结束了这场叙话。
“梁生,夜已深,你送窦二姑娘回窦府。”
“是,家主。”
稍后,等梁生和窦安离开后,闫翀走到李明玉跟前。
“今夜窦二姑娘虽然误闯进来,但家主把五行咒说成是普通的咒术,倒是能瞒过她一时半会。”闫翀说到此处,却有疑虑,“只是,她会不会将今夜之事说出去?”
李明玉目光沉静:“她不会,事关东宫,说出去对她并没有好处。”
闫翀恍然大悟:“原来家主刚才故意将太子说出来,目的是在于此。”
李明玉未答,陷入一阵沉思后,才又道:“闫叔,你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能策算未来么?”
闫翀一愣,随即很笃定地摇头:“老奴从不信那些旁门左道。”
“但若是真的存在呢?”
“若真存在,那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明玉思虑间,眸光微闪:“妖?”
窦安不但能策算未来,今夜又犹如被鬼神附体,无法自控行动,这岂不正是唯“妖”一字才可解也?
闫翀这时走到门边,捡起方才窦安被梁生一掌拍倒在地时,她落下的那把射伤李明玉的小弩,走回到李明玉身旁呈上:“家主,可要派人送还给窦二姑娘?”
李明玉拿过闫翀手中的小弩,看了半晌,随即随手将小弩放在面前桌案上:“不用。”夜已深,此时送回,恐会惊动窦府的人,想来这并非她所愿。
李明玉伸手捏太阳穴,面露疲惫之色,闫翀见此,正要扶他就寝,李明玉却拒绝。
“方才她刺中我后,我体内的五行咒便消停了。”李明玉说着,伸手摸了下左肩位置,掩藏在此处衣物之下的,正是今夜让他痛不欲生的五行咒咒印。
他将才缠在腰部伤处不过片刻的包扎布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闫翀一眼看去,已是脸色大变。
只见原本被弩射出的数根银针所伤、红肿骇人的伤口,此刻竟全然不见半点伤口的痕迹,肌肤平滑得仿若从未受过伤般。
“这……”闫翀震惊,猛然想到什么,“难道是太子……”
李明玉眼色沉着地点了下头:“他利用五行咒,将我身上的伤口转移到了他那里。”
“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李明玉眉头蹙起,思忖些许后:“闫叔,立刻派人去东宫探查。”
“不用了。”门外,下一刻响起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透着些许虚弱。
随着门被推开,此时本该在东宫就寝的太子王祉出现在门外。
他的腹部,与李明玉方才伤口一模一样的位置,此刻正血流不止,王祉脸色惨白,边握住腹部伤口处,边忍痛冲李明玉沉声道:“就在刚才,萧宋刺伤本宫,忤逆犯上作乱,已被廷尉府收押入大牢。”
他说完,露出一道暴戾残忍的笑,随即嘴角有血红缓缓渗出。
“这一次,本宫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