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李明玉答应了窦安提出的合作救萧宋。
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子既然是为了让戚王在岳谦一事上让步才构陷萧宋,那么救萧宋最简单省力的办法,便是先从岳谦这个源头下手,让岳谦答应不会供出太子。
最合适去廷尉府牢狱里劝说岳谦的人,自是与岳谦如今关系甚好的窦安。
于是,在李明玉的安排下,窦安前往廷尉府牢狱见岳谦,但令她意外的是,岳谦竟然越狱逃跑了!
他果然如他自己所说,极擅逃跑。
岳谦一逃,太子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窦安本以为他再不用以构陷萧宋为筹码来胁迫戚王,却不想太子杀萧宋的心意却愈加强烈。
戚王那端丢了岳谦,便失去了一枚对付太子的筹码,试问太子如何能放弃此等重创戚王一党的好机会?
“可萧公子并非戚王一党,他会对侯家灭门一案穷追不舍,只是得了天家之令在秉公执法,为何太子还要置他于死地?”窦安这般问过李明玉。
“在太子殿下眼里,萧宋就是戚王一党的人。”
窦安突然想到,萧宋已去世的生母薛媛仪与戚王的生母虞夫人未出阁时是闺中密友这层关系,顿时明了。
“看来,要救萧公子,还是得找到岳谦。”
窦安与李明玉匆匆道别后,迅速离开李府,然后用与岳谦先前约定好的飞鸽传书联系岳谦,可过了整整一日,期间窦安还去廷尉府牢狱见过萧宋一次,岳谦那头却始终没有回应。
联系不上岳谦,便需得李明玉出手。
他动身前往东宫去见太子,为萧宋求情。
窦安本也想跟着一道,却被李明玉阻止:“去一个人,与去两个人,并无差别。”
她不服,太子还是很信她的策算未来之术的,她可借机利用此术来游说太子。
正待窦安将心中所想告知李明玉时,李明玉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般:“太子杀萧宋之心已久,无论你策算出任何结果,凭我对他的了解,他都不会轻易松口。”
话说到这份上,窦安便也没再坚持。
之后,李明玉一人独自前往东宫,窦安闲不住,便在宫城的城门口等候李明玉的马车出来。
如今已入四月,初春来,天气转暖,不冷不热,等候之时,倒也没那么难熬。
但等了好些个时辰,没等到李明玉,窦安却先等到了出宫宣读旨意的两名小黄门。
窦安盯着两人手中明黄的圣旨,壮起胆子便要上前询问,却在离他们间隔几步时,被跟着他二人一道的两名宿卫军拦住。
携旨的小黄门被惊动,停下脚步打量窦安,见她穿着普通,且身边未有一个下人伺候,猜测不是出身不高,当即神情流露出轻蔑:“哪里来的不守规矩的?还不走开!”
说着一行人便要离去。
另一名小黄门却赶紧叫停,小心问窦安:“您可是扶风窦氏家的窦二姑娘?”
窦安朝那出声的小黄门看去,见他面生,并不认得。
那小黄门笑着继续道:“上次虞夫人办寿宴,奴才刚好在殿内伺候,有幸见过姑娘一回。”
窦安恍然大悟,当即点头:“没错,我就是。”
她这一承认,方才狗眼看人低的小黄门顿时消了气焰,但窦安知道,他忌惮的不是窦二姑娘这个头衔,而是李明玉未婚妻这层身份。
当下,这小黄门连忙道歉,自贬说自己方才是有眼不识泰山,白长了一对狗眼。
窦安对这种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人见多了,也不在意,只迅速直入主题,向他们打听去处。
不出窦安所料,他们此番出宫,果然是前往廷尉府。
最初认出窦安的那名小黄门将窦安拉至一旁,极力压低声音:“窦二姑娘,方才陛下跟太子、戚王、李将军,还有廷尉周大人在云台殿内议事许久,有了结果后,奴才等便领了陛下的旨意,出宫传旨。”
窦安试探问:“议的……可是萧大人刺伤太子之事?”
小黄门点头。
“那内侍可否透露,萧大人刺杀太子一案可已有定论?”
小黄门顿了顿,略一叹息:“旨意为何,奴才等也不敢轻易揣测圣意,窦二姑娘若不着急,可继续候在此处,李将军不出意外,应是很快便要出宫了。”
窦安知道从他口中再是套不出更多的话,便谢过小黄门,之后,继续在城门口等着。
但李明玉并未如那小黄门所说,很快就出来,先出来的反而是戚王和廷尉周章。
窦安上次见戚王,还是在虞夫人的寿宴上时,在她的印象里,戚王是一个沉稳持重,比起太子王祉,更贤德、更得民心的皇子。
“窦二姑娘?”
窦安有些意外,没想到戚王竟还识得她。
兴许是她那日大闹寿宴太过,实在是让人想忘记都难吧。
窦安暗自这般想着,脸上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就恢复如常。
她快步上前,向戚王和周章见礼。
“窦二姑娘可就是李将军的那位还未过门的妻子?”一旁的周章一只手捻着胡须,笑着打量窦安。
跟那夜在回洛阳城的路上,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戚王目光依旧停在她身上,淡笑着回道:“正是。”
“这位窦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周章煞有其事地点评一句。
戚王笑而不语,只对窦安道:“方才我们与李将军一同在云台殿跟陛下议事,我们出来时,李将军又随太子去了东宫,窦二姑娘兴许还要等上一阵子。”
若说王祉是装出来的温润,那窦安觉得,眼前的戚王,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个待人接物十分妥帖的温润正直君子。
他没有因窦安先前当众求嫁李明玉而看轻她。
也没有因她是与他互为对手的李明玉的未婚妻而对她表现出任何敌意,不连坐,可看出他亦是个公允之人。
不过闲聊这一两句,窦安就对他生出好感来。
“多谢戚王殿下告知小女。”
见戚王与她说话时的神情不算凝重,却也不轻松,窦安心里越发有些忐忑,她有心想问,萧宋刺伤太子一案的最终定论为何,可一想到自己与戚王并不相熟,加之周章还在跟前,她便不好详问。
稍后,两人坐马车离去,窦安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明玉的马车才终于从宫门处驶出。
马车行至窦安处,停下来,窦安上马车,刚坐下,朝李明玉看去一眼,却登时惊愣住。
李明玉端坐在马车上,正闭目养神。
他穿戴依然整洁,发丝也不见半分凌乱,与入宫前无异,但脸色却呈惨白状,唇上也无半点血色,这模样,跟那夜她闯入李府时撞见他五行咒发作时,简直一模一样。
戚王刚才说他随太子回了东宫,难道太子又用五行咒惩戒他?
窦安顿时蹙眉:“你没事吧?”
李明玉缓缓睁开眼,他却不理会这个问题,而是先告诉窦安关于他入宫为萧宋向太子求情的结果:“太子拒绝了。”
这并不出窦安的意料之外:“我方才看到有小黄门出宫宣旨。”
李明玉微点了下头:“陛下在云台殿召见我等,此事已有定论。”他说到这里,不得不停顿下来,只因不过短短几句,已是让他略显吃力。
缓了一阵后,他才继续出声:“萧闲以杀太子一案证据确凿,但经戚王和我求情后,萧闲以被免去了死罪,只被罢官贬为庶民,欲三日后发配房陵。”
房陵是豊国的达官显贵犯了大罪后最常流放之地,窦安脸色已徒变:“证据确凿?如何个确凿法?”
太子腹部的伤口分明是李明玉的,那所谓的刺伤太子的凶器也是她意外落在了李府。
窦安脱口便要问李明玉为何不将此事真相说出来,可一想到他与太子的关系与渊源,还有他被太子所缚的五行咒,便再是问不出口。
李明玉救萧宋之心是真,却不能凌驾于他忠心于太子这件事之上。
他活得何其矛盾!
两人沉默一阵后,窦安终于问起他的身体:“他又用那咒惩戒你了?”
她刚才上了马车,就看到他袖中有血迹,估计他在天子面前同戚王一道为萧宋求情,又一次惹怒了王祉。
李明玉的脸色微僵一瞬,却默不作答。
马车继续前行,在前往窦府和李府的分叉口上时,窦安提出要下车。
李明玉以为窦安误会马车要绕道先回李府:“我已经交代过马车夫先送你回窦府。”他解释道。
窦安微愕。
这些时日跟李明玉合作救萧宋以来,她再无需时时刻刻地算计如何杀他,反倒让她生出些闲心来观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此外,窦安下意识的还在比较,跟九年前昔城的那个少年时期的李明玉相比,如今的李明玉到底与那个时候的他,还有几分相似。
于是她发现,十一岁的李明玉,并未完全消失。
他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他在过去时才有的体贴与温柔,就比如现下。
今日尽管他诸多烦事缠身,还被五行咒所困缚,如此劣境下,他却仍不忘安排好马车先送她回府这等琐事。
“我不回窦家。”窦安不自觉地冲李明玉笑了笑,“我要想办法救萧公子。”
李明玉诧异:“萧闲以刺杀太子的罪名已由陛下钦定,你还如何想办法?”他许是话说得有些着急,刚说完就止不住猛咳了几声。
窦安耐心地等他咳完。
“李将军莫不是忘了,我能策算未来。”
“那又如何?”李明玉嘲讽一笑,“一切既已定,即便通晓未来,亦是死局。”
窦安看着他脸上的嘲讽,却知他不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而是嘲讽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罕见地看到李明玉如此颓丧、未战先降的怯懦一面,这还是那个人人畏惧、杀人如麻的左卫将军么?
“谁说一切都已定了?”窦安沉声反问,“而且,就算真定了又如何?我也偏要改变它!”
在李明玉诧异中透着些微震惊的目光下,窦安跳下马车,迅速朝就在附近的娑罗树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