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回这么一闹,大伯两口子确实是也安稳些了。
比起说动我,他们更想快点治好自己的儿子。
方泽宇在医院躺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他们哪有那么多积蓄可供这么挥霍的?
而我也调转了矛头,接下来该对付那个所谓的医院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国家法律有规定,不是所有人都有捐肾配型资格的。
可当时听说好多人都去给方泽宇做了配型,连我这种未婚的小辈都能去(甚至后来能配型成功),这可能是场赤裸裸的阴谋。
而造成这一点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跟婶子熟识的医生。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做了点手脚,轻易绕过了伦理委员会的审查,私自把我这种不符合捐献要求的小辈也拉过去配型,谁承想竟然成功了!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儿。
前世,在我头脑一热答应配型事成时,婶子还傻乎乎的当着我的面给了人家三万块的红包。
当时的我不明白他们在干嘛,还以为是一点心意。
现在冷静复盘,才反应过来其中的道道。
更可笑的是,一个从中运作的医生,拿到的“感谢费”居然比我这个捐献者拿到的都多。
这不是纯纯欺负人嘛!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打卫生局电话举报了这个医生,顺带还一式N份往市长热线和小程序举报平台里发了好多。
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回访电话,还是官方打来了解情况,让我配合调查的。
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下,对方就了然在心,表示一定会给我个答复。
我明白,其实绕过伦理委员会、让不符合规定的人去配型这些都是小事儿。
能将一个她真正拉下来的根本原因,是收受贿赂。
5
很快,官方给我打来了回访电话,也告诉我他们的处理结果。
涉事医生停职处理,后续问题就交给司法机关了。
要是数额不小的话还得量刑,但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个结果。
临了,他们想把这个案子当典型,还不忘问我“是否匿名”。
想了想现在还没跟婶子他们彻底撕破脸,我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线,以匿名的形式举报了。
还别说,自从投诉成功后,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个医生停职后,婶子连续好几天都发了朋友圈,无非就是些从网上找的鸡汤。
什么“你帮别人的时候别人害你”,什么“这个世界上最能靠得住的是自己,其他都是假的”,什么“没有家庭观念的人注定一事无成”之类的文章。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点我们。
我妈好整以暇的拿给我爸看。
我爸瞥了一眼,冷哼道。
「让她作妖去呗,咱们关起门来,健健康康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听到这话,我有些恍惚。
没想到前世困扰了我后半辈子的事,经过这么一闹竟然就这么散了,而我爸也在瞬间对那个吸血兄嫂没了感情。
这一切都太顺了,顺的我难以相信。
后来我问我妈的时候,她想了想,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
我爸是重感情,可不是傻,也不是愚孝。
他既然已经知道在大伯一家眼里,我们就是他们的储藏血包,那干嘛还眼巴巴的跟他们交好呢?
现在爷爷奶奶两个人身体健康,在乡下过得也挺好,既不用我们操心,也不用大伯负责,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干嘛还要掺和别人的因果?
我妈想了想,看着我道。
「不知道怎么了,你爸总跟我说,看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他瞎说八道,他还说是我不关心你,你说,他这不是在挑拨我们吗?」
我笑笑,没说什么。
听我妈说,大伯一家每天忙着奔波在医院里,一有功夫就去外边打听哪儿有合适的肾源。
可惜肾源要么是没有,要么太贵,他们找不到治疗方泽宇的办法,头发都白了一半。
我妈神神秘秘的靠近我耳边道。
「我听说,泽宇妈跟疯了似的,甚至都瞄上了隔壁病房刚刚去世的病人,要人家捐献移植给他家孩子,当然是被人家家属打了一顿撵出病房了。人家刚没了亲人正哀伤着呢,突然有个人出来要肾,这不是找打是什么啊?我看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咯!」
我差点笑出声。
可很快,我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大伯他们又不想加钱从海外找,为了方泽宇的性命考虑,他们只能把目光就近放在我身上了。
他们试图让我撬开我的嘴巴,就等我一句同意后就把我送到医院,立马挖出我的肾来。
6
那天过后,两个人先是轮番给我打电话,轰炸我。
从一开始道歉示弱,到后来看我“执迷不悟”的气愤,不断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大伯和婶子为了让我改变想法,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甚至拉了横幅,做了易拉宝立在我家楼下,试图学现在年轻人的做法,用舆论给我施加压力。
起初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是邻居给我打电话,话里话外有些犹豫,告诉我我家楼下有人闹事,我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夫妻俩不说赶紧去医院看儿子(毕竟如果没肾源的话,还真是看一眼少一眼),而是做了我的巨幅自拍照易拉宝,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立在一旁。
夫妻俩一左一右跪坐在地上,中间拉着巨大的横幅,上书【高三儿子被病魔击垮,恳求至亲表姐救人一命】。
面对大家人来人往的询问,两个人往那一坐,眼圈红红,失魂落魄似的一言不发。
不一会,楼下就围了一圈人。
我妈气坏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来咱家楼下道德绑架我们啊!别的就不说了,把菲菲的照片和身份信息都贴出去算怎么回事啊?」
「这俩不要脸的货!我…我去跟他们拼了!」
这可是“人在家中坐,证据从天上来”,哪能轻易被破坏啊?
我一把拉住了她,接着掏出手机,把入眼可见的一切的东西都放大拍了下来。
那个易拉宝上明晃晃的写着我的个人信息、我的照片,甚至他俩这副模样,也是在无形中造谣我的名声。
我牵着我妈,不紧不慢的下楼。
刚到一楼,就听到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开始替他们打抱不平了起来。
【什么人啊!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还是亲戚呢!表姐不愿意,这做叔叔婶子的也不愿意吗?】
【真冷血,现在的亲情果然淡薄!】
【妹妹,你们别哭了,她要是不帮忙的话,你在这儿跪一天也没用啊!】
【遇到什么事你们倒是说呀!既然你说了是孩子表姐,应该也不会那么不懂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谁不愿意干呢!】
我一点也不恼,看来他俩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办法了,不过是黔驴技穷。
我俩闻声赶来,恰巧听到最后一位说的那话。
感情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来?
我淡淡道。
「好啊张阿姨,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要不给你干呗?正好你信佛,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吧。」
张阿姨脸色一变。
「方丫头,不是阿姨说你,咱们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了,你不像是这种人,这可是你家亲戚,你自己都不帮让谁帮?我凭什么管?」
我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是啊,张阿姨心慈手软,吃斋念佛,想必在你表亲肾衰竭需要捐肾的时候,你也能挺身而出,把自己的肾换给他哈。」
「那肯……等等,你说换肾?」
周围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我无视他们的神色,走到大伯和婶子面前蹲下,叹了口气。
「大伯,你们要是这么想要我的肾,干脆半夜闯进我家直接把我打晕扛到医院算了,在我们小区让我们一家社死,不太好吧?」
婶子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磕了两个头。
「菲菲,就当婶子求求你了,你就看在你大伯的面子上帮帮我们行吗?」
我站起身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哈,大伯的面子和我的命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
人群里传来议论声。
【我说呢,要是小事儿人家怎么可能不帮!这可是换肾啊!这两口子也太黑心了吧!自己怎么不换给自己儿子,跑来道德绑架人家啊!】
【真好意思提!让自己的侄女给自己儿子换肾,怎么,女孩的肾就不重要了吗?你家是有皇位继承啊,保男不保女?】
【散了吧散了吧,真晦气!】
……
7
人群三三两两走开,张阿姨调转矛头对向了他俩。
「好啊!原来是拿我们当枪使啊!我说呢,怎么一开始问你们什么事儿的时没人说,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么做不地道啊!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一没结婚二没生孩子的,你们还真好意思提!」
「方丫头,你快回去吧,我给你们联系物业,把他俩赶走就是了!」
我使了个眼色,我妈就扶着她离开了这里。
大伯和婶子也早就站了起来,神色恹恹。
看着他俩的模样,我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怎么就有这种人,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呢。
我好说歹说了这么多次,怎么还能盯上我啊?
「大伯,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这个东西我真的无能为力,你们今天的举动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相关证据和视频我已经录下了,要是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报警了……」
话音未落,婶子一巴掌甩了过来。
「报警?你还要抓我俩怎么?有本事你就报啊!把我关起来正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躲的及时,但还是被扫到了一点。
婶子对我动手,身为亲戚的大伯却一点没拦着,反而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
「菲菲,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你记不记得以前小时候,泽宇跟你最要好啊了!」
小时候要好,不代表长大以后也要好。
一想起前世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气的牙痒痒。
当下,我没控制住自己,给警察打了电话。
语毕回头。
「没事,既然你们不想走的话,那就去派出所喝茶好了。」
警察很快就来了,在了解事情原委后,对方也很无语。
人家皱着眉头训斥他们。
「你们这种行为已经侵犯人家隐私了知道吗?都是一家人,还要弄这些曝光人家身份信息的东西放在小区里,人告你的话一告一个准!知道你们孩子生病了走投无路,这是没办法,但也得尊重人家的意见吧!这又不是献血什么的小事儿,捐肾啊!人有两个肾,不是为了让人摘一个去送别人的。你有俩眼睛俩胳膊腿,你怎么不摘一个?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理智点?」
婶子颤抖着声音道。
「那我们的孩子呢,就这么眼巴巴等着,熬死吗?」
警察有些无语。
「该找肾源找肾源,该联系医院联系医院,难道你在这儿威胁人家半天,你儿子就能好了吗?大姐,我们知道你一片爱子心,可是也不能为寻衅滋事吧!难道你真想进去待着?那你儿子才是更危险呢!」
一听这个,大伯像是回过神了,道了几句歉就消了案子。
警察走之前,他俩就收拾好东西灰溜溜的离开了。
我爸晚上回来后知道这件事,当下就给大伯打去了电话,数落了他好大一通。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他“趁着家里没男人上门欺负他家人”“这兄弟以后也没得做了”“哪怕爸妈知道,我们都是占理儿的”。
他一顿口若悬河,把大伯说的哑口无言。
挨了一通骂以后,他们一家也没再打扰过我们,有几次在医院附近偶遇,也都是行色匆匆。
我们也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重来一世,我把后半辈子的遗憾都补上了。
我跟着同事和朋友们一起参加各种户外活动,爬山钓鱼徒步野营,也时不时打打网球乒乓球羽毛球之类的,不仅瘦了一大圈,而且身体也越来越健康。
而这些,是我之前只能躺在床上,看着朋友圈里别人晒出的照片,徒留羡慕。
就在我好奇方泽宇是不是因为等不到肾源噶了的时候,“噩耗”传来了。
他们借了贷款,花重金找到了匹配的肾源,方泽宇的换肾手术已经成功了。
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康复了。
我有些唏嘘。
这大概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8
我们许久没联系。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等方泽宇恢复了一些后,他们一家打着道歉和来看望我爸妈的旗号来了我家一次。
因为长时间的卧床和透析折磨,方泽宇瘦的不成样子,两条腿甚至有扭曲萎缩的趋势。
他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连带着看我的眼神也有些阴翳。
吃饭的时候,他状似无意的提起。
「……唉,我恢复的很一般啊,主要也因为我家现在身负巨债,其实要不是表姐不肯帮忙的话,我家也不用欠这么多外债。」
我咽下嘴里的水煮肉片。
「是啊,要不是你运气不好生病的话,你家就不用欠债了,你也不用受罪了,说到底,都是你自己不争气!」
「大伯婶子,我听说这肾衰竭除了日常习惯不好,也有一定的基因遗传问题,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多做体检啊!」
那一家人脸色刹那降了下来,没人搭茬,只是往盘子里夹菜的筷子都格外用力。
等了一会,方泽宇又忍不住了。
「虽说我现在已经移植上了好心人的肾,但我还是有个问题,菲菲表姐,你不肯捐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还要去配型啊?你要是不想捐的话不去不就好了,干嘛还要给我希望,又将它打破呢?」
我差点一口饭呛死。
其实这不仅是他问我的问题,更是我想问问自己的问题。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配型呢?
现在想想,我也不全然无辜。
当时的想法肯定是去碰碰运气,要是运气好的话就配不上,还能落个名头。
可惜运气不好,我竟然配上了。
但被人家真的问上来的时候,我却不能这么说啊!
我斜睨他。
「你知道吗?肾脏配型从来都不是yes或no二选一的,而且从众多配型里选一个概率相对高的。他人肾脏一般有50%,可直系亲属却是90%。我之所以会去,只是因为你爸妈不想去而已,是他们求我去配型的,而且也是他们,在我面前立下了“配一次看看,捐不捐再议”这句话,不然你以为我会去?」
「对了,我现在想想,连我都有资格,那你爸妈为啥没资格给你配啊?是他们不行,还是不愿意啊。」
对面三人明显一愣。
方泽宇抬头看向他们。
「也是,爸妈,为什么你们的肾不行呢?如果说表亲没必要捐的话,可咱们是亲生的啊,你们宁愿求她、去贷款抢肾源,都不想自己想想办法,给家里省点钱吗?」
我好整以暇的看向脸色难看的大伯和婶子。
「是啊,你们配型的概率就算比我低一些,但毕竟是亲生的,也不会低到哪里去的,怎么自己不去呢?」
婶子脸色一白,解释道。
「不是我们不愿意……你爸是男人,还有自己的工作,男人没肾不行,他要是垮了谁来养家糊口?我身体不好,我还得伺候你们父子俩呢,否则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根本不敢指望你们伺候我。泽宇,你不明白,明明有别人的肾,为啥还要欺负自家人呢……」
我妈冷笑,拍下筷子。
「好一个别人的肾,我看捐肾的害处你们不是知道的挺清楚的吗?那当时还急头白脸的要我女儿去?怕不是早就设下套等着我们家钻了吧!你们算盘珠子打的真响!」
大伯闷声喝酒。
方泽宇垂着头,半晌不说话。
气氛突然尴尬。
除了我大快朵颐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过了好半天,方泽宇冷不丁的来了句。
「……所以在你们心里,我这个儿子还是没有你们自己重要呗?」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凭他俩怎么辩解,方泽宇都会陷入自己的怪圈。
一想到离间计成了一半,我顿时眼角弯弯。
大伯和婶子反驳了几句,却说不过方泽宇——
其实也不是说不过,只是他刚恢复,为了避免情绪激动,他们只能尽可能的少激怒他。
在方泽宇眼里,这就是他们心虚的表现。
9
那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不久后,他主动联系了我,想跟我见一面。
爸妈已经跟大伯他们断了来往,一听这茬都不想让我去,生怕他对我做些什么。
可我转念一想,方泽宇现在就算出门也只能靠着轮椅,真跑起来还没个蛤蟆快,跟半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他要见的话就见吧。
毕竟按照大伯的话说,我们小时候还是挺要好的。
我俩是在我家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的。
我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咖啡店的打工小姐姐将他推进门的那一幕。
方泽宇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赫和难堪,似乎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丢人。
我推门而入,坐在他对面。
「你找我有事啊?」
几天没见,方泽宇更瘦了不说,脸色也不太好,大概是因为肾病原因,我甚至能看出来一层黄气。
见我坐下,他看着我笑了笑。
「菲菲姐姐……」
每次他找我有事的时候,都会像小时候一样这么喊我,试图唤起我以前的回忆。
这次,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忙摆了摆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一会还约了人,很忙。」
方泽宇收了收讪笑的神色。
「我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因为配型匆忙,换来的那个肾跟我的身体有些不匹配,再加上我的身体对我妈从网上买的排异药已经有了抗体,我开始出现了排异反应,那个肾迟早会不能用的……」
网上买的排异药?
难不成是拼嘟嘟59。9包邮的那种吗?
那没反应才有鬼呢!
我打断了他。
「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我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家一没钱二没人脉,怎么给你找肾?大伯和婶子不是认识人吗?让他们看看呢?」
方泽宇苦笑。
「这次我是瞒着他们来找你的,就是想让你救我最后一次,我听说你这段时间总坚持锻炼,身体特别好,器官一定也很健康……之前我爸妈做的那些事,我替他们向你道歉,可你能不能看在咱俩从小到大的份上,帮帮我啊?就算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你也不忍心看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我不动声色,将他爸妈是怎么在我家小区门口闹事的原原本本讲了一通。
「比起在这儿pua我,你不如看看他们是怎么忍心这么对我这个侄女的吧。」
「你说对了,我是不忍心,但我会闭上眼的。」
方泽宇脸色不太好看。
我起身就要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我。
「菲菲姐,你变了好多!我搞不懂,病的明明是我,怎么变的却是你呢!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不会这么对我的。以前我提出的要求你能办的都办了,借钱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听着这话,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为什么会有人拿别人对他们的容忍,当成他们不要脸的资本呢。
「方泽宇,你的意思是,我前半辈子过的像个傻逼一样,后半辈子就不能清醒了吗?我是你们家给你养的移动血库吗?现在你要肾的时候我给你肾,以后你要肝的时候我给你肝,要骨髓的时候给骨髓……你怎么不干脆把我煮着吃了好了?」
「既然现在已经闹的很难看了,你爸妈已经跟我们断绝了关系,我更是没有义务给你提供所谓的肾源让你脱离病痛,你有来骚扰我的时间,不如好好享受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吧。」
我突然的爆发吓了他一跳,要不是他腿不合适,估计当场就跳起来了。
我往前走了几步,刚要推开门的时候,他看着我的背影淡淡道。
「方菲菲,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登记过器官捐献吧?我还有你妈发在朋友圈的截图呢。」
我浑身一颤,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10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无意间了解了器官捐献、遗体捐献这件事。
因为既能挽救另一个生命,还能让自己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在这个世上,帮助更多的人,我很痛快的跟几个舍友一起报名登记了。
考虑到爸妈的想法,我最终还是打消了捐献遗体的念头,而是选择了前者,勉强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但是我百密一疏,忘记了人家还给寄送纪念卡这回事,等我妈语气不好的给我打电话让我滚回家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因为这事,我妈没少骂我。
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白眼狼”之类的,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可是已经铁板钉钉的事,也改不了什么了。
最后我妈半无奈半委屈的将我的纪念卡发到了朋友圈里,还吐槽有我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应该怎么办。
我想来想去,露了这一手。
原来他们竟然惦记起了这件事!
心里波澜翻厥,可我面上却不动声色。
「所以呢?你要杀了我拿走我的肾?」
方泽宇阴翳的看着我,蓦的笑出了声。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能杀你吗?」
「就算你死了,那也只能是一场意外,不是吗?」
我遍体生寒,没跟他多打交道就夺门而出,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怕爸妈担心,今天发生的事儿,我半个字都没透漏出去。
回家后,我摆弄着手里的那段录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将录音导出在电脑上后,我揣着心思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但很快,我想通了。
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儿,我提高些警惕,他们要是真敢对我下狠手,那我就将计就计一网打尽就是了。
没过几天,方泽宇因为旧病复发又住进了医院,这次症状来的更凶更持久,他每天清醒的时候似乎都很少了。
大伯和婶子也没空来打扰我们,天天守在医院,跟他儿子的见面次数也是掰着指头数,一天天减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爸看方泽宇确实一天不如一天,有些心软,带着我们全家人拿着东西去医院看他最后一眼。
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我爸叹了口气。
「不管之前闹的再怎么难看,再尴尬,你俩表姐弟的身份是不变的。我上次回家看你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也数落了我一通。你大伯是我亲哥哥,从小到大他都对我挺好的,我们已经拒绝了他一次,现在他儿子马上不行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吧?不然该让人家村里的人说我们兄弟不和了。」
「你要是不想去的话,露个脸回就可以了,等这事了了,我和你妈就回家。」
因为之前那次见面的关系,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我既不能把这事告诉他们,又不能装作没发生过,这个哑巴亏只有自己咽了下去。
可在我爸的再三催促下,我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我们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楼下买了一堆东西,大包小包的去了医院。
11
我们出现在病房,对他们来说是件很意外的事儿。
大伯勾了勾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了,连洗碗的动作也没停,不咸不淡的开口。
「你们怎么来了?是来看我儿子最后一眼的吗?」
我爸哽了一下,连声称不。
其实我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哥哥还是挺敬重的,之前闹翻也不过是因为我的事儿,现在方泽宇有了肾源,之前还能自己推着轮椅出来以后,他俩关系又缓和了点。
大伯叹了口气。
「我命不好,欠了一屁股债不说,儿子也没能救回来。医生说了,这次他已经不行了,大概就是真不行了,最多还能苟延残喘吊几个月的命,几个月以后生死再议。」
我看向病床上熟睡的方泽宇,很难想象这个人是之前信誓旦旦威胁我让我意外死亡的人。
正出神的时候,婶子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我妈。
「你们来送他了?谢谢啊。」
她面容憔悴,此时在我们眼里,也不过是个快要失去儿子的可怜人。
婶子步履蹒跚,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好像能明显感觉到一阵踉跄,我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她弯腰从地上拿起两个暖瓶,看着我扯了扯嘴角。
「菲菲,你大伯正跟你爸妈聊天,你看你能帮我拿个壶出来接水吗?你来了,我就能少跑一趟了。」
我犹豫的时候,我妈从背后拍了我一把。
「去吧去吧,回来歇一会我们就走了,你不是还有事儿吗?」
我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一个壶。
出门后,本来跟我保持一定距离的婶子突然靠近了我,在我耳边道。
「之前我们做的那些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行吗?现在泽宇就不回来已经是事实了,我们不想失去你这个侄女了,要是他没了,你也不跟我们来往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才没盼头了。」
我咬了咬牙,蚊叫似的应了一声。
婶子脸上露出些难以掩盖的笑意。
「我就说你这孩子最懂事了…其实婶子不怪你,你说谁碰到这种情况能心甘情愿的捐肾呢?之前我也想过,要是我妈需要捐肾的时候,我能不能首当其冲让人家用我的呢?答案还真不一定。况且泽宇跟你关系也没那么亲近,要是亲姐弟的话,说不定还有七成的考虑,可你们……」
「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们年轻人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我走在前面,浑浑噩噩的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按照地上的指示标识,我们很快走到了打水的地方,两个壶往卡槽里一放,水龙头里就开始滴滴答答的流水。
一直到桶里的水流满的时候,她都没再说话。
等接好以后,我抱起壶往病房方向走。
婶子虽然脚步虚浮,但她走的很快,永远比我前几个身位。
就在马上到方泽宇病房那层的时候,在楼梯拐角处,她突然转身,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淡淡道。
「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下一秒,她猛的一伸手向我胸口袭来,力气足够把我推下楼梯。
我闪了一下,掉下了楼梯。
幸亏没剩几层,我也只是崴了脚而已,索性没磕住脑袋。
电光火石间,我下意识把手里的暖壶往前一砸,开水溅了她一身。
其实早在出来的时候,我就怕她下黑手,心里一直有所防备,但没想到还是中了她的套。
现在终于等到她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时,我又惊又怒又怕又痛快,故作震惊道。
「婶子,你干什么啊?」
婶子也把壶往地下一放,三两下就蹿到了我面前。
「菲菲,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去配型吧!泽宇最后的一线生机就是你,你既然不愿意主动帮忙,就被动吧!」
「泽宇说了,你签了器官捐献的东西,要是你死了,医院会优先考虑亲属是否需要器官捐献的,到时候泽宇就能活了!」
「这辈子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要是有来世的话,我们下辈子再报答你的恩情!」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拽着我的衣服把我往楼梯边拉,试图真将我推下去。
12
我又踢又踹,很轻易就撇断了她的指甲。
趁她吃痛的时候,我狼狈起身,跟她拉开了距离。
看着癫狂似向我扑过来的婶子,我冷笑一声。
「你知道吗?你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
她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好心给她解释。
「上辈子我心软了,真的给方泽宇捐了。可是捐了以后我获得了什么呢?起初你们还顾忌着我,逢年过节问候一下,可自从方泽宇康复以后,你们就再也没来过了,更别提他之后还找了个外企的高薪工作,你俩尾巴更是要翘到天上了,我们之间的亲情再也没有维系住。」
「不幸的是,十几年后我的肾在他体内出现了状况,又坏掉了,这次你们瞄上的是我另一颗肾,可是我怎么可能再捐呢?为了要我的肾,你伙同大伯将我从楼梯上推下,当场毙命。」
「你说重活一辈子,我还怎么能让你再杀我一次呢?」
说着,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记录,第一条就是我给110发的报警短信。
早在刚出病房门,她让我一个人遥遥走在前面的时候,我就觉得状况不对,没多犹豫就赶紧发短信报了警。
现在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快到了。
好容易消化完我的话的婶子也恍然大悟。
「原来我儿子还能有这么好的人生!原来我家还能这么幸福!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儿子根本就不用死!是你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生,都是你的错……我不管你什么复活什么重生的,该是我儿子的肾,就逃不过!你要给你自己犯的错误赎罪!」
合着我的肾到了他的身体里,就成他的肾了?
她向我扑过来,跟我扭打在一起。
我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先是一个巴掌甩的她找不着北,再是一个窝心脚成功将她踢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她年纪大了,禁不住我这么折腾,几次下来就连还手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拽着我的衣服又掐又撕,奈何我穿的厚,寸寸都没挨着我的肉。
我格开她拽着我的手,顺势一推,她因为底盘不稳倒退了好几步,直接踩空摔到了楼下,当场磕晕了。
听着电梯处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我赶紧歪靠在墙上装晕。
一堆人接近的时候,我朦朦胧胧眯眼看了看,还真是警察,赌对了。
装着装着,我就真睡过去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
毕竟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医院监控、走访调查,是个人就知道他们一家觊觎我的肾源好久了,现在能对我“痛下杀手”,也多半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
爸妈守在我床边,止不住的说着“受苦了”几个字,他俩仿佛一瞬也老了很多。
婶子撞了个脑震荡,虽说没死,不过也落下了头晕头疼的毛病。
警方审讯她的时候,她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了身上,将老公和儿子都摘了出去,因为没有充足的证据,他们只能相信婶子的认罪词,就这样结了案。
后来,她被判了五年,等待她的是法律的制裁。
在婶子入狱后的第二个月,方泽宇就因为肾衰竭死了。
这次,再也没人肯给他捐肾了,他那些心里的小九九也跟着他一起进了坟墓。
婶子入狱、儿子死亡后,大伯过的也一天不如一天。
为了还之前欠的一屁股饥荒,他变卖了家里的房产,拿着剩下的钱不知道去哪打工了。
临走的时候,他顺带拉黑了我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好像还记恨我们似的。
不过也正常,在他眼里,我们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来往就不来往罢。
没有这个腌臜亲戚以后,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顺。
我的工作越来越稳定,甚至还加薪升职,逐步走上人生巅峰。
爸妈稳定的退,没事还出去跳跳舞,晚年的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一想到这些,我就无比庆幸上天还会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弥补前世因为犯傻落下的遗憾,也就倍加珍惜现在的日子。
只是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闲暇聊天的时候提起他们那一家人,我们个个都恨他们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