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暗涌
胡椒椒2020-07-02 12:174,373

  男子无声在狭小的包子铺静坐了一会儿,便留下银钱匆匆离去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此番上京,准备并不周全。何况以他如今的势力,想要从皇室手中抢人,无异于螳臂当车,痴人说梦而已。

  太子已过加冠之年,本就应早日成婚,以安东宫。如今皇帝下旨,令太子与陈芊芊成婚,不仅为大晋皇室赚得美名,更兼让太后、林相等人满意。

  实则是因为恪悫公主名分高贵,身后却并无外家可供韩烁倚靠。

  不过,太后与林相又另有须得操心之事。皇帝前些日子下旨,封二皇子韩炯为平亲王,待其成婚即刻前往封地,非诏不得入京。

  这分明就是宣示群臣,韩炯断无可能继承大统了。

  林贵妃与林相自然是激烈反对,力保韩炯,言二皇子无过,何须如此早便前往封地?

  但在帝王言明韩炯所做之事时,二人都沉默了。

  其实在林贵妃心中,便是害了太子,又能如何?左右她早就不满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死了,还要处处压自己一头。连她的儿子,也抢走自己儿子的风光。

  可这些事情,众人心中有感可以,却绝不可能拿到帝王面前说。

  林贵妃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您怎么能让他这么年轻就去封地呢?”她用手帕轻点眼角的泪水,明明已经是年近四十之人,却仍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味道。

  “臣妾知道,炯儿自小就待在陛下身边,由陛下亲自抚养,性子,也学了陛下的七八分,血气方刚。但他本性不坏,陛下您是知道的。”

  韩准有些头疼,早前他不欲将此事捅破,重罚韩炯,便是知道若有此令,林贵妃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可是,太子是韩烁,他再疼爱韩炯,也须得有个分寸。

  帝王冷哼一声,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敢伤一国储君性命,与谋逆何异?”

  林贵妃并没被“谋逆”二字吓倒。她跟随皇帝,已经十余年了。对他的心思,捉摸得也有七八分透彻。

  她便明白,这是皇帝想要安抚太子的心,才不得不为之。

  于是擦干眼泪,道:“陛下,太子殿下是炯儿的亲哥哥,他怎么可能那么去做?他只是太想亲近陛下,见陛下疼爱太子,有些吃味罢了。不过是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也值得陛下生气么?——至于太子遇害,分明就是那刘启文见事情败露,才破罐子破摔,与炯儿是无关的。”

  往日里林贵妃若是这么一说,皇帝必然受用。因韩烁打小便与他并不亲近,宫中其他皇子,又因生母地位卑下,而常对皇帝有畏惧之心。

  唯有韩炯,与皇帝最是亲近。

  “贵妃不必说了,”皇帝道:“朕知道贵妃舍不得平王,已经格外开恩,命他成婚之后再离京。贵妃可以亲眼看自己儿子成家,还嫌不够吗?孩子长大了,要放他自己走了。”

  林贵妃知道皇帝最厌恶死缠烂打之人,他如此说,便是不希望自己再劝。

  好在还有一段时日,可以再想办法。不必一心在此时讨帝王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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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转眼间,陈芊芊已在畅春宫生活了快一个月了。

  皇帝虽说封她为公主,可是却并没有许她任何封地。更加之周围总有人看管着,几乎连畅春宫的门都跨不出去。

  百无聊赖之下,向来厌恶典籍的陈芊芊,为了消磨时间,也只能看畅春宫里留下的一些书籍。

  好歹,这些都是母后曾经读过的书。

  陈芊芊如是想着,每日便在读书中过去了。周围的宫人见她颇为安分,便是不许她出宫或是与其他人联系,也并没有生气或是撒泼,便都舒了一口气。

  来伺候陈芊芊算不上一件顶好的差事——虽然她即将成为太子妃,但鉴于她尴尬的身份,恐怕讨不了太子的喜欢。

  将来,若是太子登基,能否成为皇后也未可知。

  在宫廷里,主子的身份便是奴才的身份。主子受看重,做奴才的自然就水涨船高,受身边人艳羡。

  若是主子不讨皇上、贵人们的喜欢,那身边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日子可盼的了。

  更加上他们在被送到畅春宫来之前,早已经被管事的太监训导过:不得与这位恪悫公主过于亲近,不许替恪悫公主向外传话递物件,不许恪悫公主出宫一步。

  宫人们自然就懂得了贵人的意思。

  这是要提防着恪悫公主呢。

  因此,被指派到畅春宫的人,若是有些门路的,都攒足了劲要走点关系调到别的宫去。

  阖宫上下,唯一对陈芊芊上心些的,便只有小宫女紫蕊了。

  紫蕊从前在和禧宫伺候长宁公主。长宁公主性子骄纵,又深受皇上、林贵妃娘娘的宠爱,颇难伺候。

  因着韩炯被封亲王一事,连带着长宁公主心情也不佳,整日在宫中打骂下人乃是家常便饭,宫人们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伺候恪悫公主虽然谈不上什么前途,但她性子柔和,又不爱使唤人,对紫蕊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于是,陈芊芊每日在宫中看书,紫蕊便在一旁伺候着,端茶倒水。

  日子久了,便是无心与这宫中任何人打交道的陈芊芊,也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好感。一日,陈芊芊读完《长物志》,正有些乏了,紫蕊恰到好处地端上一杯茶。

  陈芊芊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因管事太监交待过,不能与恪悫公主亲近,因此紫蕊颇有些怯怯地说道:“奴婢叫紫蕊。”

  “紫蕊?哪两个字?”不知怎得,这名字听起来格外亲切。

  紫蕊道:“紫色的紫,花蕊的蕊。”

  陈芊芊便“哦”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茶的温度刚刚好,兼之茉莉的香气直入肺腑,清新可人。心情变顿时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陈芊芊未尝不曾想办法与舅舅联系。

  至少,她要知道四弟是如何走的。

  可是在这宫中,她毫无助力,只能任人拿捏。先前几日,她还想着自己若与韩烁成婚,该有多难堪。

  但如今,她宁肯早点与韩烁成婚。

  至少,韩烁看上去不像是会把自己关在那东宫中的。

  明明该对他恨之入骨的。可是却忍不住去想有关他的事情。

  舅舅讲的那些道理,她也明白的。如今,舅舅在这个世界上放心不下的,也唯有自己了。她不能再耍脾气任性,惹舅舅担心了。

  眼下这个小宫女,看上去倒不像那些老练的宫人,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便试探性地张口问道:“你进宫多久了?”

  “奴婢十二岁入宫,如今已有三年了。”

  “这么说,宫中的人,你大约都认得了?我来宫中虽然一月有余,却疲于行走,不曾拜访宫中诸位贵人。或许你能跟我讲讲吗?”

  紫蕊虽有些胆怯,怕被人嚼舌根,可毕竟是个小姑娘,憋不住话。

  “公主过几日便要与太子成婚了,宫中的长辈,须得认识才行。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公主身份高贵,需要亲自拜访的本就不多。大概只有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储秀宫的林贵妃娘娘、长乐宫的贤妃娘娘几位娘娘了。”

  “林贵妃娘娘,可就是二皇子殿下的生母?”

  紫蕊点点头:“林贵妃娘娘因二皇子的事情,被免去了摄六宫事的权力。不过,这十几年一直都是这宫中位份最高的娘娘呢。”

  “哦?”陈芊芊对宫闱之事一无所知。只是曾经在民间时偶然听说天子不曾立后,但她向来不关心韩家的事情,便没有深究。

  如今却有些好奇。

  “陛下这么多年都不曾立后吗?”

  紫蕊道:“陛下登基时,曾拟旨立后。不过,先皇后体弱,封后大典定在春天,皇后娘娘没熬过冬天便去了。皇上追封她为孝纯皇后,之后,便不曾立后了,一直都是林贵妃娘娘代行皇后之责。”

  怪不得韩烁提起他父亲,颇有隔阂的样子。

  虽然那时他向自己隐瞒了身份,说的话,大多也是谎言。

  但在提及他的父亲时,语气中藏不住的几分疏远。

  “可是——皇上既然爱重林贵妃娘娘,林家又颇受倚重,为何不直接立她为后呢?”

  紫蕊摇摇头:“奴婢也不明白。阖宫上下,除了皇上,恐怕也没人明白得了。”

  陈芊芊想起那日,韩烁遍体鳞伤躺在昏暗,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有他说,他也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真的疼爱这个儿子,会放任他就这样受这么重的伤而不心疼吗?

  不……她不该同情他的。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同情他,唯独她不可以。

  陈芊芊内心煎熬。又喝口茶,却觉得远没刚才喝的那么清新宜人了。

  “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紫蕊想了想,道:“奴婢也不曾伺候过太子殿下,不敢妄言太子殿下的性情。不过,奴婢听旁人说,太子殿下博闻广识,文采斐然。在上书房读书时,就被太傅夸赞‘清夷冲旷,加有理识’呢。”

  大晋皇帝重视武将,太子却精于文赋,想来却是有趣。

  或许,立韩烁为太子,未尝不曾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他今后,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陈芊芊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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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秀宫。

  长宁公主韩蕴撅着嘴巴,撒娇道:“母妃!您就再去跟父皇求求情吧!为什么要把皇兄赶到那楚地去?”她摇了摇林贵妃的胳膊,道:“想那宋朝的秦少游,不就是病逝在那里吗?您怎么忍心看着皇兄被流放去那等地方!”

  女儿骄纵,林贵妃脸上却无任何不满之意。话语中满是柔和:“我又何尝愿意见你哥哥被那般赶去封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去说过了,只是这次你父皇恐怕是真的气急,才有此决断。”

  “连母妃去劝都没有用?”韩蕴有些沮丧:“那要不……我去?”

  “别!”林贵妃连忙阻止道:“你父皇虽然疼爱你,但向来说一不二。况且我去说过一遍,已经够了。你再去说,恐怕惹你父皇不快。”

  “那怎么办!母妃,您不知道,宫中人最是趋炎附势。从前皇兄得父皇爱重,他们便连带着对我也言听计从。如今皇兄不过是暂时惹得父亲不快,他们便敢对我蹬鼻子上脸了!”韩蕴抱怨道:“从前我去内务府取东西,那虞总管,哪次不是爽快地搬到了我的和禧宫?偏偏这次,不过是要个屏风,他便推三阻四!”

  林贵妃这些年在宫中,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宽慰道:“宫中人捧高踩低,乃是常态,你不必放在心上。总归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些事情,怎么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韩蕴跺跺脚,“母妃,您屈居贵妃之位这么多年,父皇从不感到内疚,也就罢了。如今皇兄犯点错,便如此大张旗鼓,要赶走皇兄,这算什么道理!”

  林贵妃一直温和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她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道:“蕴儿,这些事,岂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若是传出这道宫门,不知道又要惹起多少非议!”

  韩蕴也自知失言,卖乖地替林贵妃捶起肩:“女儿知错了,母妃别生气。女儿只是为您和皇兄鸣不平。”

  林贵妃眼中的光黯淡下来,有些失落地说道:“什么‘屈居贵妃之位’,这种话,可千万别让旁人听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封我为贵妃,已然是天大的福分。”

  皇帝登基时,韩蕴尚且是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

  但从皇兄的口中,她多少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比如,父皇告诉母亲自己尚未有妻,母亲这才同意嫁给他;比如随父亲夺取天下时,人人都只知道母亲这一个韩夫人。

  然而,入宫之后,一切都变了。

  哥哥成了庶子,她也成了庶女。

  “母妃……您不要说了,您的委屈,我都懂。”

  语气中的落寞,全然不似那个英气逼人的长宁公主。

  林贵妃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母妃已经安排好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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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修得一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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