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是啥?”孙楚丽吃了一惊。
“老铁是啥,你不知道,回家去问邹得林。”穿戴好的吉山像和自己老婆办事一样,从从容容走出去。
孙楚丽坐在床头想“老铁”含义。吉山回屋说,老铁就是过去东北农村“拉帮套”,两个男人共用一个女人,拉扯女人家庭向前走。他出钱让孙楚丽用,行为就是“拉帮套”。孙楚丽脸红朴朴的,骂吉山道:你真坏!
孙楚丽离开吉山帮工的龙海洗浴中心,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她抬眼望去,太阳落下了山顶,天边出现了红红的晚霞,有的像仙女散花,有的像猪八戒吃西瓜,有的像矗立的山峰,也有的像奔腾的江水,形态万千,煞是好看!孙楚丽心醉了。
孙楚丽体会过吉山后,方知道男人和男人是多么的不同。吉山想留孙楚丽吃过晚饭再走,说是孙楚丽给他的感觉跟别的人不同,他要谢她。孙楚丽拒绝了。孙楚丽不是不想吃这顿晚饭,而是怕回家晚了,走夜路,带了这么多钱不太方便。吉山一想也是,没再留,只是装得含情脉脉地把孙楚丽送到城西的汽车站,恰好有一班车途径鸭皮村。孙楚丽道别时笑着打了他一巴掌,说:“装什么精神!”
吉山也笑,说:“我是舍不得你口袋里装的那钱哩。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汽车一路巅簸,孙楚丽心情却有些愉快。钱放在棉毛裤的口袋里。棉毛裤原本没有口袋,孙楚丽为了藏钱,特地在裤子的肚皮处,缝了一块布。布的四周缝得很牢,只是在最上边一道缝上,留出一个一寸宽的开口。孙楚丽每次放钱进去都必须卷着塞进,然后再用手隔着布慢慢地将之展平。这是孙楚丽在魏四班唱歌时想到的主意。只有让钱贴着自己的肚皮,孙楚丽才有安全感。与平常相比,这一回的五千块钱显得多了一些,塞了好半天才硬塞进去。纵是有吉山在一边帮忙,她也仍然没法子将这堆钱弄平展。好在天还凉,衣服穿得多,除了肚子稍稍显得大了一点,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显眼之处。装钱时吉山嘀咕说,才跟你睡了一回,就把你肚子弄大了。说得孙楚丽笑得不能自己。笑完,孙楚丽想,儿子未必比钱更重要。有钱没儿子,你照样活得好好的,生老病死,钱帮上你;可是没钱有儿子,却是没有活头说。你真要有个什么事,儿子是未成年人,你指望儿子能帮上你?这么想过,孙楚丽只觉得自己贴在肚皮上的钱,散发着热乎乎的暖气,溢满了她的身心。中午离家出门时的阴暗情绪,也因此一扫而光,就仿佛太阳从肚皮那儿升了起来,然后把心情晒成了个大晴天。
孙楚丽到家时,邹得林一早出门打牌根本就没有回来,晚饭已经开过,孙楚丽想在灶房里找点吃的,却是一颗米都没找到。孙楚丽耐不住心头的气,便去问她的婆婆。
孙楚丽没好气地说:“怎么连碗饭都不给我留呢?”
孙楚丽的婆婆说:“你不回娘家了吗?你娘家有大把钱给你,未必就没你的一碗饭吃?”一句话呛得孙楚丽竟说不出什么来。好几分钟,孙楚丽才说:“我怕回来晚了,就没吃饭。我又没说我在娘家吃了饭再回。”
孙楚丽的婆婆说:“我哪敢多做饭?都不回来吃,饭馊了拿去喂猪还不可惜?我家穷,不敢浪费。”
孙楚丽拿了一只碗,从缸里了一碗水,正喝着,她婆婆的话如同一阵恶风,倏然间将她十分钟之前还在的好心情吹刮而去。恶风恶语凝聚了孙楚丽心中的恶气。孙楚丽手上的碗猛然朝桌上一砸,碗里未喝完的水溅了一桌面,又从桌面向周围淌,滴滴哒哒落在地上。孙楚丽吼道:“咱家有我可,没我也行,没饭就没饭,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给谁听。”
孙楚丽的婆婆被孙楚丽突如此来的举动吓得一连退了几步,退时被一张木凳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孙楚丽的公公闻声而至,先见他的老婆坐在地上,又见桌面的碗,一地水,那个桌子是他审判一家老少用的,而他的媳妇孙楚丽正气势光汹地吼叫。孙楚丽的公公立即火爆起来。他上去给了孙楚丽一个巴掌,嘴上大骂:“你吃了虎胆了,你还敢打婆婆!你有没有王法呀?该杀!”
孙楚丽知道公公发作起来自己定是会吃亏的,便捂着脸哭着跑进了房间。做人做得这样窝囊,孙楚丽一口气憋得胸口都是疼的。哭也好,喊也好,骂也好,都无法替她发泄。孙楚丽恨得只能用手狠狠地拍打着炕帮,直打得手掌红肿,胃疼得她满炕打滚。
邹得林打牌打了一通宵,到天快亮时才回来。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孙楚丽朝炕里推了一把,仰头倒下,只几秒钟呼噜就响了起来。孙楚丽用胳膊使劲拐了邹得林几下,邹得林也只是哼了一哼,骂了一句脏话,依然睡得呼呼。
孙楚丽却再也没有睡,一直睁眼等到天亮。
孙楚丽吃过早饭,太阳钻出山顶,邹得林抱着被睡懒觉。她便带了小豹子到村里玩了一圈。村里供销社前的老杨树下,几个婆嫂围坐在一起纳鞋底,见孙楚丽过去,都喊着来坐一下。然后说从来没有见过像孙楚丽这样刚强的女子,自己挣下钱来建工厂。整个鸭皮村,大凡男人无能的,女人就只能跟着满足。只有孙楚丽不同,男人不行,自己行。真真是为女人争了一口气。孙楚丽听得满脸笑眯眯的,觉得这世上总算还有人能理解她,她昂扬起头,挺起身板走路。
太阳爬了一杆子高了,孙楚丽看到公公已经扛着灭虫剂往果林方向走去,她估计邹得林也该起来了,便抱着小豹子回家。睡长觉的邹得林中午吃上了早饭,正翘着腿没精打采地晃来晃去,一副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架势。孙楚丽进门放下小豹子,向邹得林笑道:“你看你的睡相啊,算起来,比猪圈那头要下崽老母猪呀,仅仅晚起了三个钟头。”
邹得林懒懒地说:“没事不睡觉做什么?”
孙楚丽说:“那好,现在事来了。我昨天借回钱了,你今天去把材料买齐吧。”
邹得林心热了,眼睛立刻放光,笑容也在瞬间堆到了脸上。孙楚丽有些奇怪地望了望他,仿佛他哪里不对劲似的。孙楚丽说:“就照你开的单子上的那些买,单价我都写上了,只能比这便宜。”
邹得林说:“那你放心,我是砍价高手。”
孙楚丽说:“建厂的活,早点向前赶,早点做完放心。你今天就去,下午买回来后,明天通知他们帮工接着做。”
邹得林说:“你说的一千个对!我也巴不得这样。”
孙楚丽将钱拿了出来,指头沾着口水,一张一张地点给邹得林,孙楚丽说:“一共五千块,都是真币。你买下东西后都要开发票,我要对账的。多的钱就退回来,家里还要添几样东西是不是?
邹得林说:“是是是。把家弄得舒舒服服,过得像城里人一样。而且,我们用的空气还比城里人的新鲜。”
孙楚丽把钱递给邹得林,再三再四嘱咐他装好。邹得林用巴掌把胸脯拍得“嘭嘭”响,眼睛盯着钱,急切说:“你绝对放心,保证三个月把木材加工厂建起来。”
邹得林从孙楚丽上接钱的样子,简直像抢一样。孙楚丽大叫,你要抢劫呀?邹得林拿钱到手,他便往内衣口袋一塞,拔腿就往外跑。孙楚丽心里闪过一道阴影,不解他怎么如此这般。孙楚丽一直追到门外,望着邹得林远去的身影,大声叫道:“早点回来!”
孙楚丽怀着一份莫名的欢喜在家里苦苦等候。上午过去了,邹得林没有回来。县城比鸭皮村大,店铺也多。进了县城,买东西要跑许多地方,进这个店出那个店,货比三家,半天多是办不下来的,这一点孙楚丽知道。下午的工夫,孙楚丽便一趟一趟地去看她的新厂子。木材加工厂在河套边,依山坡而建。孙楚丽爬到山坡高处,能望到村口,她巴望自己能早一点看到邹得林的身影,看不到身影能听到摩托声也好啊!
孙楚丽前前后后至少去了五趟,五趟爬了五次山坡,加上心急,额头上汗水淌下来。村口静静的,几乎无人走动。她便只好反复地看她的新厂子。看得熟了,哪里缺什么,哪里需要再补一下,哪里改成什么样子,以及车间里电锯放哪,车床放哪,加工的木碗、木筷放哪,墙上挂一些什么样的规章,她全都了然于心。二楼的栏杆还没有修好,孙楚丽觉得这里已经能给她带来很好的感觉了。她低下头,便可以望到远处的公婆在屋里屋外走动的身影。他们真的是很老了,背都有些佝着,长长短短的咳嗽声不时响起。要不了几年,他们就都会老死,那时,她孙楚丽就是这两幢房子的主人了。孙楚丽想得很快意。厂子只需个二、三个月就能完工,搬进来后,她一定要每天坐在这三楼上,看远处的人们来来往往,听车间木锯声,清晨吊吊嗓、练练音,但愿青春不会一天天老去。
愿美梦成真。孙楚丽,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生活呀。
太阳便在孙楚丽颇有幸福感的幻想中一点点落了下去。黄昏降下,牛羊也开始归屋了。有几个小孩子坐在牛背上,从村外回来,喧器的声音隐隐地传到孙楚丽的耳朵里,也有人骑了自行车、摩托车飞快地从她眼边一划而过。清晰的村口在孙楚丽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有人家亮起了灯。灯光微弱,但足以穿透黑暗投射到孙楚丽的眼里。然而邹得林却还没有回来。孙楚丽有些急了,却不知道急了过后应该怎么办。她顾不得吃饭,便跑到大背头家去找大背头,想问问邹得林的去向,大背头不在家;她又跑到二柱子家去找二柱子,二柱子也不在家。她又跑到张黑子家去找张黑子,张黑子也不在家。三角形的路跑得孙楚丽心发抖,孙楚丽急得跺脚骂道,这一个个狗日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