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二人转在长白山脉流传了几百年、几千年,像平静的湖面最近却起浪——起波。
社会转型,作为东北的地方戏,二人转的发展正面临着“走向何方”的“三岔口”。受利益驱动等原由,粗俗甚至是低俗、低级的表演方式和内容致使二人转走入了“无黄不成段,无粗不引人”的死胡同。以至于攻击、谩骂、禁止,甚至封杀的声音都已出现。
魏四、吉山、孙楚丽、刘娜娜、孙拐子等魏四班的主力走村窜屯,亲眼目赌了东北二人转仓桑变化。
盛夏空中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风,头顶上是一轮烈日,所有的树木都没精打采的、懒洋洋站在那里不动。具体说来,这年7月16日《时代商报》与二人转大师赵本山、沈阳和平影剧院联合发出“清除沙尘暴,倡导绿色二人转”的倡议。其中写道:“一、倡导二人转艺人要讲究艺德,文明演出,不为取悦观众而牺牲个人尊严,不以讲粗口、说赃话来迎合观众,丑化自身形象,掩盖二人转本来面目,坚决杜绝说粗口,讲脏话。二、倡导进行二人转演出的剧场,坚决抵制粗口、黄色二人转的演出,净化辽宁省演出市场,更好地弘扬地方文化。剧场应该成为文化传播的文明场所,对于二人转的演出进行严格规定,一旦发现有讲粗口现象,一律辞退,不准演出。三、倡导观众以健康的心态来观看东北二人转演出,尊重二人转艺人,尊重二人转艺术,不以观看粗俗表演为目的,而将二人转的幽默和绝活表演作为重点。观众就是上帝,只有观众心态摆正,才能使演出剧场变得纯净。”
倡仪发出后东北二人转名演员黄宏、黄晓娟、潘长江、阎学晶等人纷纷响应。
莫乡长召开全乡艺人讲话时说:“东北二人转的现状是民间艺术的一个缩影。它从崛起到流行,再到表面热闹而实质沉沦,经历的时间跨越。难道东北二人转永远也走不出‘低俗——粗俗’的泥淖吗?它们永远只是‘下里巴人’,不能走入艺术殿堂吗??”莫乡长把赵本山这个倡议拿给魏四看。魏四说:“这是大师的建议,提钢契领,一针见血呀!说得好。”就组织戏班的人学了二天,做了讨论,遵照执行。孙楚丽、刘娜娜坐在墙角煽着竹扇,听了上文,就知道下文,她俩配合反驳道:“东北二人转的大雅之堂不是中央电视台,而是田间地头,所有老百姓工作、生活的地方;二人转也不是芭蕾或歌剧,它就是东北老百姓的艺术。管它低俗、粗俗干啥?只要老百姓认可、喜欢,娱乐致死的年代实质上己经到来啦!”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可是一星期后,魏四班随着东北二人转市场开放,早把“倡议”忘记了脑后,天热,自然要穿得露。只要给钱,点啥唱啥,只要热闹,什么“荤”也敢出口逗、说、唱。
隔几天,有人把辽宁省文化厅、公安厅决定:“近期在全省开展一次整治东北二人转等淫秽色情表演活动的专项活动。”的信息通过手机传给魏四。魏四对手机大叫:“这是吉林省,不是辽宁省,你们是脱裤子放屁,不想干啦?”
孙楚丽、刘娜娜就夸奖魏四有男子汉气慨。
孙楚丽说:“魏四,你领我们赚到钱,你就是大男子!”魏四听见满心乐滋滋的,有那么几天魏四感觉放屁都是香的。
也该魏四班出事。
在乡里汇演上,魏四班是压轴戏。在一阵滑稽的音乐声中,一名男演员身穿黑棉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粉,一摇一晃走上舞台,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扇子,一边煽一边指着台下准备出场的吉山道:“握着自己媳妇的手,就像左手握右手,握着小姘的手,心里啥滋味都有。握着丈母娘的手,就像拉着一只老母狗。”话音未落,他把脸转向舞台另一侧亮开嗓子,高喊一声:“空车配货,上娘们儿!”体态丰满、身穿吊带长裙、拎着红手帕的女演员刘娜娜走上舞台,二人合唱一段二人转《小拜年》片段后,男演员称需要一副假胡须。他一边说一边蹲在地上,突然当众扯开女演员的裙子,把手伸进女演员刘娜娜的裙子内用力一抓,刘娜娜故意发出一句悠长、声嘶力竭、疼痛的尖叫,男演员将从裙子内取出的假胡须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全场观众一片哗然。
第三个上场的是一名留着披肩长发、高个男演员吉山和一个身着“青衣”戏装的女演员孙楚丽。二人演唱了几首流行歌曲后,男演员吉山戴上白帽子、换上白大褂,为观众献上了一个号称是“保留节目”的小品《流氓医生》。女演员孙楚丽扮演一个染上性病的“三陪小姐”,她弯着腰、捂着小腹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来到“专家门诊”,吵醒了正趴在桌上睡觉的“医生”。“医生”见眼前忽现一妖艳女子,兴奋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色迷迷的双眼紧盯着对方。然后,又以“治疗”为题,开始了一段庸俗、煽情表演。
孙楚丽、刘娜娜与两位男“搭裆”放松表演,观众有捂耳朵的,有叫好的,褒贬不一。
整个夏天像烧透了的砖窑,叫人喘不上气来。狗趴在地上吐出鲜红舌头,骡马鼻孔张得特别大。晚上几个演出队会餐时,魏四端了一杯老白干,凑到莫乡长跟前问:“乡长,你看魏四班演的怎样?”
莫乡长主动与魏四干掉一杯老白干。避开主题说“孙楚丽,最近唱功是提高了。”
孙楚丽听了这话,端起酒杯向莫乡长笑笑。
还没等评出奖,有人把魏四班汇演的这二个戏拍了照片,写了举报信寄至省文化厅。转下来举报信上有领导批示。这封举报信引起了县里领导的重视,立即进行了调查和整顿。
只十天工夫,魏四戏班的演出资格就被县上取消了。
莫乡长找魏四谈话说:“难道为了热闹,就可以不管内容健康不健康吗?举报中提到魏四戏班子大唱黄戏,魏四戏班子大搞迷信,魏四戏班大脱衣服亮相。有没有这样事?”并宣布了县政府的决定。
魏四跺脚大骂:“哪个天打五雷轰的造谣?”但是县政府的决定又不能不执行。
莫乡长指着照片比比划划说:“魏四呀,举证照片就是铁证,县上有证省里存在证据,照上了就卸不下来。本来我对你们戏班期望值很高,可是你们又不争脸落个批斗下场!”
孙楚丽、刘娜娜含着泪珠儿请莫乡长再给一次改正机会。
莫乡长沉痛说:“再没有机会改正了!”
魏四班全体听到这句话全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地上无人再上前说话。
散伙前,魏四找了孙楚丽几个在镇上吃了一顿饭,大家抱成一团哭。孙楚丽与刘娜娜都哭成泪人,若大饭厅里长时间响起她俩的哀嚎。
魏四说,“满以为庆祝乡政府成立,卖力气表演,生意会更红火,想不到却弄过了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魏四说完,热泪盈眶。他端杯的手颤抖,哈出一口怨气,猛猛地喝酒,边喝边叹气,泪珠儿大颗大颗落在衣襟上。吉山也哭了,一次一次地敬酒给魏四,每敬一次就骂那举报人真是吃撑了,啥都看了,啥都听了,饱了自己眼福和耳福,然后又不让别人活。
吉山第三回骂时,魏四便制止了他,说:“人家举报自有人家的道理。咱们背地里骂人,不是打击报复举报人吗?人家有文化,学洋文,当然是看不惯二人转‘俏、浪、逗’的艺术特色。咱们乡下人看二人转,质朴热烈、幽默俏皮。就像寒冬腊月里开了一瓶老白干,喝上一口泌人心脾,醇厚香甜。举报人喜欢喝啤酒、葡萄酒、外国的XO酒。喜欢看……要看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在台上指挥的一个大乐队演奏,那是高雅,是艺术。我们几个,只不过让村里人可怜。想热闹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办好,才找了这个由头混点农民的钱,当然也是有点碍人眼,不顺眼就被举报嘛。”
孙楚丽哭过之后说:“那以后四邻八村的红、白喜事想要热闹一下怎么办?”
魏四说:“那就不热闹好了。结婚时,就大笑;死人时,就猛哭。保管也结得成婚,也死得了人。”
魏四这一说,倒让大家破啼为笑,但怎么也笑不起来。一桌酒席散了,分手时彼此倒也没多少愁悲,只说以后有机会再从头来。
孙楚丽回来的一路,心里闷闷的。本想尽快把建木材加工厂的钱挣到手,没想到反而倒坏了事。便想起吉山骂那举报人的话,觉得吉山是骂得太有道理了。
魏四戏班一解散,人人各奔前程,吉山去省戏校深造,刘娜娜送了一程又一程。
对刘娜娜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子,对城市的向往和渴望就像鱼于水,鸟于森林那般迷恋和神往。他们抱怨父母没有把自己生在城市里,而是生在了农村。她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有着许多的理由和条件,现在她是一个无名的乡下二人转演员,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她也想去省戏校,她不甘于现状,她觉得自己一定有机会离开乡下,到城市里生活,可是文化课她却过不去,卡住了。
刘娜娜想:城市是多么美好哇,有高楼、电影院,还有公园。城里人住的是床,农村人只能住火炕。城里人穿得永远是新鲜、干净的。而农村人在城里人的眼里,只能是喝着玉米面的土包子,她和所有农村有志青年一样,把有朝一日进城,当成她们永远的梦想。
戏班散了,大树倒了,刘娜娜牵挂戏班每一个人,但最能和吉山谈上来。面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吉山充满了激情和幻想,他踏进了戏校,就有了城里青年敢说、敢想、又敢干的豪气。这一切,无疑都在深深地吸引着刘娜娜,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了,对异性的渴望和新奇使吉山磁石般吸牢她的目光,经过着一段的接触,她已经开始暗暗喜欢吉山了。
刘娜娜夜夜睡不着,望着暗夜,听着闹钟滴滴嗒嗒地响着,她开始怀念起以前:与吉山共同演出的那些幸福时光,她真想回到从前。此时她想起一本书上说的一句话:男人和女人的最好时光是恋爱而不是结婚。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到这份爱情,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她也再所不惜。没有想到的是,困难并没有想像得那么大,她没有使出浑身的力气,吉山就想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吉山说:“娜娜,你是个小妹妹!”
刘娜娜小鸟依人地想,山里姑娘与小伙子的爱情都是从阿哥阿妹开始的,她果断向吉山喊:“俺叫你哥!”
吉山想解释:“可是……”。
刘娜娜打断了他的话说:“不用解释!”
刘娜娜和吉山之间发生了神话,是一个关于爱情与友情的故事。
刘娜娜是执著的,在吉山上戏校的两年里,刘娜娜的双腿都跑细了,花家堡子村离省戏校所在地差不多往返三天的车程,刘娜娜每周五先乘汽车到火车站,傍晚乘上火车,第二天早,正是星期天,八点多钟到达戏校,往返的火车是下午三点多钟开车,留给刘娜娜的时间也就是几个小时。省戏校管理严,不让外来女孩子进,刘娜娜就把吉山叫出来。
刚开始,刘娜娜每个月都来看吉山,时间是某个周末。头两次刘娜娜说是办事路过,两人在戏校周边找个小饭店坐下来。
刘娜娜一边抹头上的汗,一边说:咱们今天改善一下伙食吧,我知道你们戏校的伙食不好。吉山就点菜,然后两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
刚开始,吉山真的以为刘娜娜是办事路过,顺便来看看自己,吉山的表情很轻松,向刘娜娜讲解戏曲理论,刘娜娜认真听,似懂非懂。
刘娜娜说:“谢谢吉山,你讲得这么细,叫你一声老师才对呀!”
吉山就谦虚地笑一笑道:“应该的,让我当你的老师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