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上。
孙楚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跟邹得林怎么说才好。她不再说话,闷头捡个石头向江中扔去,石头在江面窜起,飞了一段距离,沉入江底。孙楚丽扯上小豹子,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赶路。此时,她的脑袋疼得钻心,可走了几步,她也挺过来了,她的步子越走越快,仿佛是她急促变化着的心绪催促着脚步,江岸的风光在她的眼里已皓然变色。
邹得林推着摩托车紧跟在她后面喊道:“喂,走这么快干啥事?赶急去火葬场呀。”
孙楚丽没好气道:“你屋里未必就是火葬场。我跟你讲清楚,邹得林,你要是这个样子想,我跟你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
邹得林说:“好好好,算我逗你玩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孙楚丽说:“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你爹妈拿点钱出来,把我们木材加工厂建起来,要么我就到南方打工去。别的,没啥好说的。”
邹得林说:“这两件事都太难,难于上刀山、下火海啦。头一条我爹妈肯定不干,他们把钱看得像生命一样重;第二条我不准备干,我舍不得老婆离开家,还有没有另外的一条?”
孙楚丽说:“有,你把我花下建工厂的钱还给我,然后我们两个离婚。”
邹得林大叫了起来:“啊,这一条比前面两条还狠一些,你莫恐吓我。我有你这么一个好老婆,又漂亮,又会赚钱,晚上伺侯得我也顶瓜瓜,我怎么会跟你离?”
孙楚丽气愤说:“那我就自己走!我有脚有手,有嘴巴问路,我要走得远远的,走得叫你这辈子找不到。”
邹得林说:“你莫跟我叫板,行不行?回家我跟我爹妈商量一下。说不清事实上,他们看你不顺眼,巴不得你走得远远的呢?”
孙楚丽听邹得林这么一说,脚步就又慢了下来,孙楚丽说:“那你呢?跟我走不?”
邹得林说:“我当然要跟着你,要不你被别的男人拐走,我岂不是吃了大亏!”邹得林说着赶上了孙楚丽,把摩托车猛一停,上前拦腰把孙楚丽抱起,把她放在车架上。邹得林笑道:“不过现在,你跟我走好不好!”
江对岸正有一个放牛娃,见他们两人拉拉扯扯,便喊了几嗓子过来:“东头日了西头落,对面的哥哥烧心火,狠狠啃一口妹妹的脸,可惜妹妹不配合。”
孙楚丽脸红了低声说:“这牛娃,东北山歌唱得不错。”
邹得林以为放牛娃勾引自己的女人,就大声骂道:“臭小子,人不大,色还不小。”
小豹子向放牛娃扔石头,放牛娃迅速藏在黄牛身后。
整个夏天,孙楚丽都在跟邹得林讨论到南方打工的事。原本在江堤上说好可以商量的,可是邹得林回到家里立即就变了卦。邹得林想,即然你孙楚丽跟我和好了,我为什么要多事呢?于是懒得做声。孙楚丽为此气得不理邹得林。白天不理,邹得林觉得无所谓,他照样玩他的;夜里不理,邹得林便觉得一个人躺在床上死寂寂地睡觉,没个人三长两短地搭话,好没意思便又死皮赖脸哄着孙楚丽。
孙楚丽头夜的愿望都是白搭,邹得林见到他爹妈,什么都不说。好容易有一天,邹得林的二姐姐从县城向家为父母送上生活费,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邹得林见他爹妈都是一副蛮高兴的样子,便提出要跟孙楚丽两个一起到南方打工。邹得林的二姐在县里听说得多,有见识,立马表示弟媳二人应该出门看看,哪怕打工挣不回多少钱,见见世面也是应该的。
邹得林的爹妈断然否决了。孙楚丽的公爹说“我晓得,电视新闻讲:南方一工厂失火,烧塌一座楼房,死的都是我们东北乡下去打工的农民工,连个全尸都没有。我就你这么个儿,老话讲,父母在,不远游,你得给我好好在家活着。”邹得林爹这么一说,邹得林的妈立即随声附和,说是大家在家里,呆得安安稳稳的,不愁吃,不愁喝,跑哪么老远的,让爹妈挂心做什么?邹得林见爹妈如此一说,觉得太有理了,家里的日子多好过,又没有穷到什么地步,何必远走他乡,弄不好丢了小命呢?邹得林的屁股立即就坐到爹妈一边,气得孙楚丽当场就冲着他翻白眼,邹得林的二姐向邹得林发话说:“你这个人一点开拓精神都没有,没劲得很,简直就是白活。”
邹得林说:“可惜你们是女人不是男的,想干啥就干啥吧?二姐,你说我白活就白活。”
孙楚丽、邹得林的二姐大眼瞪小眼,她俩认为邹得林是滚刀肉,却也没办法说。
时间向前滑行,一个夏天,木材加工厂没有任何进展就过去了。
转眼,秋天又来了。邹得林家秋天果园的山楂、葡萄、梨都熟了。山楂像红宝石一样挂满枝头,葡萄黑又亮,山梨虽然外表不好看,可山梨肉却既白又甜。邹得林一家人在黑土地上忙于收水果并把山楂、葡萄、山梨卖掉,就连邹得林也没有空到外面跟人打牌,一头扎在果园里做事。孙楚丽也就停下来,不再催邹得林到南方干什么。孙楚丽每天把邹得林和他爹收的山楂、葡萄、山梨挑到街上去卖。孙楚丽之所以这么做,是事先跟邹得林说好了条件:卖水果的钱,要拿一半出来继续建木材加工厂。邹得林满口应承下来。孙楚丽因为这个而干劲百倍。孙楚丽人长得漂亮,声音脆脆的,又会媚人,只要有人看一眼她筐里的山楂、葡萄、山梨,她就会立马跟人调笑,显得落落大方,讨得那些过路游客的喜欢。孙楚丽一道上的媳妇姑娘,都卖不过她,暗地里便说闲话,说邹得林的媳妇哪里是卖水果,简直是在卖脸哩。孙楚丽听了并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孙楚丽想,卖哪样东西不是跟脸一起卖?脸色不好炸急急的,像要打架,你的东西又有个什么啥卖头,谁肯出钱买?
水果卖完了,邹得林也渐渐地很少去果园,天一凉爽,村里的年轻人又没日没夜地打起麻将来。孙楚丽在卖水果的空档中,给小豹子织了一套毛衣裤,眼下一闲,她用了一天时间赶着毛衣裤的收尾做完,便又把心思放在木材加工厂上了。孙楚丽打算趁秋冬时木材加工厂厂房盖起来,春节一过,就去南方。周梅来信说了,春节过后去,最好找事。邹得林输掉的钱,虽然没打下欠条,却是吉山掏出的,要靠邹得林去还不可能,最终还是得她自己出马。
这天晚饭后,邹得林正准备出门打麻将,孙楚丽把他叫住了,孙楚丽说:“水果已经卖完了,是不是跟你爹妈把卖水果的钱算一半出来?”邹得林说:“交都交给他们了,怎么又要得回?”
孙楚丽一听就炸了,说:“这是先前说好了的,怎么要不回来?”
邹得林说:“我把钱交我爹时提过这话,我妈说,他们给我们带小豹子也没要我们一分钱,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人日常在家吃饭,也没有交过钱,这钱就算抵了。”
孙楚丽说:“什么?这么说,我辛辛苦苦卖了一个热季的水果钱,我一分钱也得不到?”
邹得林说:“怎么能这么讲呢,你我天天在家里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这钱?再说,卖掉的山楂、葡萄、山梨主要是我爹在伺弄的,只不过我们在收下来后帮忙卖卖,对半分也不是很公道呀,另外山楂、葡萄、山梨是黑土地生长出来的,难道这块黑土地也要求分一半花?”
孙楚丽气得全身发抖,当即把桌上一只茶缸砸了。邹得林一看她这样,怕闹起来影响他打麻将啤牌点子,忙吼了一声:我讲的是道理,你发个什么火?说完,赶紧溜出门向外跑。
孙楚丽颤抖了半天,喊叫了半天,屋里空空的,没有个对手,刚好小豹子进来找妈妈,孙楚丽一口气咽不下,抓了小豹子就打,打得小豹子哇哇地乱哭乱喊,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孙楚丽的公公和婆婆便一起冲进来,骂骂咧咧地抢救出小豹子。恶狠狠问,你打他干啥?
小豹子平白无故地挨打,委屈得不肯罢休,高着嗓门在堂屋里哭喊。公公婆婆在哄着小豹子的时候,听着小豹子凄凄惶惶地哭叫,又都指桑骂槐地说些难听的话。
听着公婆的叫骂,孙楚丽心烦得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好,最后还是扑在床上放声地哭了起来。哭时孙楚丽想,既然这样,也别指望木材加工厂继续建设了,不如马上就走,走到天涯海角,今生今世都不回来。
孙楚丽透透彻彻地哭了一场,哭完后,孙楚丽想,恐怕以后再不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了要哭了。
男儿当自强,女人离开男人就不能生活?孙楚丽第二天悄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想,如果再跟邹得林说,肯定是要得到他的同意,孙楚丽自问自己,未必邹得林不同意我就不走了?我凭什么做事非要得到他的同意?他什么时候做事又让我同意过?如果我连这个丈夫都不想要了,我要他的这个同意干什么?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安排好了,关他邹得林什么事?这么想过,孙楚丽心里十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