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雪，专场唱便安排在刘家的老祠堂里。祠堂里有现成的戏台，是人民公社开会时用过的，刘家势力大，霸占后据为己有。台后有一个上房间，供赏化装和更衣。
因为是在祠堂里，演唱的音响效果就比外面好得多。孙楚丽首先上台把魏四班的人马做了一一介绍。
天冷，孙楚丽和刘娜娜都是夏日服装，裸肩露背地上场，她俩唱得很卖力。每一支歌唱完，都有观众鼓掌。祠堂里挤满了人，扬内有些热气腾腾的。但到底是冬天，孙楚丽和刘娜每每从场上下来，都觉得冷得够呛。于是，台后的小房间里便生了炭火。孙楚丽和刘娜娜一下场就头尾不顾地冲到小房间里去取暖。
刘家儿子飞了一条子上来，要魏四班来点“荤”的。
无奈孙楚丽出台唱了一段《傻子咧大膘》的说唱节目：大哥大哥你真酷，光着膀子穿短裤，腆着一个啤酒肚，四肢壮得像头牛，野得好像南极鼠。大哥大哥你真色，让我看看你的货……台上的人嘲讽台下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化；台下人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一阵喝彩。魏四、吉山在后台拍着手乐，不约而同想：孙楚丽你真有两下子，关健时刻既有打击对象，又含而不露。
孙楚丽在台上舞动花伞，连唱二遍，感觉有些冷，做了一个亮相动作，走下台来。
演唱到几乎一半，场面上的气氛热闹极了。冬日农闲，打工的也都回来了。成日无事可做，难得有如此好的聚会。祠堂里被挤得满满的。从南方回来的人们，见识过开放，到过新、马、泰（新家坡、马来西亚、泰国）的人，就向刘家儿子吹捧“人妖”好玩，刘家儿子觉得“二人转”这个唱法太老土，一点也不过瘾，于是就装“大”，大喊大叫：“来点刺激的！”还没容魏四班的人脑袋瓜子清醒过来。刘家的儿子第一个喊了声来说：“穿衣是不是太多了？”他的声音不太高，却如惊雷响过，应和之声立即四起，乱糟糟中只成了几个简单的字：“脱！脱”
接下上台唱歌的是刘娜娜。刘娜娜先不知道人们喊些什么。依然奶声奶气跟台下人打情骂俏。待明白人们叫喊的内容时，征住了。她扭头朝老板魏四张望。魏四一看如此局面，便下场找刘家儿子。刘家儿子说，如果脱了上衣，每人另给小费二百元。如果脱完，就给五百块。给女的，不给男的。男的没看头。魏四一想，价开得这么高，自己的提成也多得多，便立马答应。
刘娜娜一下场，魏四便将刘家儿子的意思说给刘娜娜听。刘娜娜披着大衣，脸红扑扑的，坐炭火边，想了一想，说：“五百块钱不好挣，脱就脱。反正这里的人也不认识我。孙楚丽，你呢？”
孙楚丽被那立即可以到手的五百块钱引诱得心嗵嗵大跳，她想如果一次就能拿到五佰块钱，用不了几次，她的木材加工厂就能盖成。可是又想到自己脱衣在人前的样子，便又觉毛骨悚然。
孙楚丽犹疑着说：“我怕不行，我有男人，他要晓得了，会杀掉我的。”
刘娜娜说：“他有钱花了，还会杀你？你要分他二百块，你看他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孙楚丽说：“说的倒也是。可是这都是村靠村、庄靠庄的，传到我爹妈那里，我也不好做人。”
刘娜娜说：“我们村那些嫂子喂奶时，不都人前人后地露着，有哪个说什么没？你在这露一下，就能赚二百块，有什么不好？我们女人亮的是形体美。”
孙楚丽眉头皱紧，有些犹豫。
刘娜娜说“我和我姨在省城车展上看到，车模快脱光了穿着三点式站在新车旁，大大方方让记者拍照，还有大城市女模特脱光了让人画画。”
孙楚丽战战兢兢回答：“可我们这不是乡下吗？”
刘娜娜不停地劝说。孙楚丽一想，可不是？刘娜娜接着说：“我是不怕的。我一不是他们乡的，二是我横竖不准备在这里长呆。我迟早要去广东找事做的，赚一笔积累一笔。”
孙楚丽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她可没有刘娜娜前卫意识，她多想要那五百块钱呀。平日里种下多少庄稼，卖掉多少山野菜、山蘑菇才能筹集到，可谁知道穿山人的辛苦。如果每次都能赚到五百块，木材加工厂不出半年就能动工了。可是……孙楚丽在脑子转一个弯的时候，她又有些悲哀。她和刘娜娜不一样，刘娜娜单人一个，说走就走，了无牵挂。而她却已经是邹得林的老婆，是小豹子的母亲。她随便抬抬腿，飞个媚眼，也要牵动几个人。何况她又是本乡本土人，一旦被人说闲话，全家人都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她清楚记得小时候做过一个游戏：十几个孩子站一排，教师向第一个孩子说上一个小故事，到最后一个孩子，传出的小故事就不一样了。她怎么能经受得了人们背后比比划划、指指点点的议论呢？孙楚丽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刘娜娜已经出场了，音乐嘭恰恰响。从舞台上传下来每一下节奏，以及刘娜娜吐出每一个字，都如同锤子一样，敲打着孙楚丽的心。人们热情高涨得群声激动。喊叫声中夹杂着口号。孙楚丽能猜得出来，那是刘娜娜吊观众胃口，在一件一件脱衣服。最后的喊声是全场性的喷发，那声音就恍然炸弹在身边爆响，令人觉得可以把屋顶一直冲到天上，从此飞起来。
但孙楚丽却没有敢去看那样场面。只她一个人坐在台后小房间里炭火旁。和外面那些激动的人相比，她竟是有些哀伤。红通通的炭火中，她恍然看见了周梅穿着时髦服装，开着小轿车向她驶来。好么一个无能的周梅，她凭什么混到这显赫的地步呢？如果她孙楚丽去了南方，凭她能力，岂不是可以比周梅混得更好一些？她想，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邹得林害了她，都是邹家的婚姻害了她，都是婚姻给她上了枷锁。
刘娜娜赤胸露臂，白哗哗一片，终于唱完了。她裹了件大衣冲进了小房间里。红润嘴唇冻得乌青，可脸上却因兴奋而红光四射。孙楚丽从来没有见过刘娜娜这么漂亮。她心上竟是有些惊讶。跟在刘娜娜身后进来的魏四说：“嗬！刘娜娜，了不得，这五百块钱你是到手了。孙楚丽呀，你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看到。人气简直都快把刘娜娜烧着了。”
刘娜娜说：“一点也不冷，太刺激了。孙楚丽不信，你也试一试。”
跟着刘娜娜上场的就是孙楚丽。孙楚丽一上台，台下的观众还是在激动之中，没等孙楚丽开口唱，就有人喊：“接着脱！”
孙楚丽没有搭腔，只是笑了一笑。听着音乐响起，她开口唱了起来。几乎没有人听她唱什么了，人声嘈杂得如同菜市场。高声喊“脱”的人像海浪一样一阵一阵高，仿佛就等着看她脱衣服。孙楚丽的歌唱了一半，还没有脱的意思。下在便有人急了，喊着：“不脱就滚下台！”还是换那个上！”
刘家儿子就坐在前排，他扬起五张百元钞钱，朝着孙楚丽摇着。嘴上喊道：”脱了这钱就是你的啦！”
孙楚丽有些恍惚。开着轿车的周梅似乎又从钱里朝她驶了过来。一瞬间，孙楚丽抬起了胳膊，她把手放在裙子的吊带上。场下突然静了，钢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大家都屏气，向台上眺望。孙楚丽嘴上唱着，却背过了身体。她将吊带从两边的肩膀上滑下。后背是人的另一半。孙楚丽的后背，一眼看过去，就是女人的那种后背。从起腰到分开肩膀，
刘家儿子抖钱，高叫：“转过身，继续脱啊！”
孙楚丽解开裙带，裙子从她身体上缓缓地落了下来。
刘家儿子大笑：“这个女孩身材好，像一粒白大米！”
有人挑头唱：“爱你，爱你，真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众人轰堂大笑。
笑声划破天空，高潮再一次在这个老祠堂里掀起。刘家儿子手上的钱仍然对着孙楚丽摇着，但是这支歌在此时恰好完了。等不及孙楚丽全部脱净，便到孙楚丽下场的时候。
孙楚丽谢了幕，匆匆捡起自己的衣物，捂着胸脯，飞一样跑下台。魏四手抓着大衣，将孙楚丽一裹，挟着孙楚丽就进了暖和的小房间里。魏四略带遗憾地说：“孙楚丽你脱得太晚了，只要再唱一句，甩几个媚眼，那五百块钱就到你手了。”
孙楚丽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她全身发着抖，已经失去言语表达能力。她坐在炭火边，拱拷了好几分钟，才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孙楚丽想，不是你的，费多大劲也不是你的。是你的，就是你的，魏四说得也是。
这一天，孙楚丽拿到三百零二块钱。其中二百块是刘家儿子给的小费。而刘娜娜则拿到了六百多块钱钱，数钱时刘娜娜眼睛的光芒仿佛把她周边都照亮。
只是戏班男人们眼光都很冷。魏四分钱时，他们看也不看就装进衣袋，然后叹说，后悔没有生成女儿身呀。吉山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敢脱，还不如先脱给我们几个男人先看看，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先落自家田嘛。我们几个凑，也能凑出个五百八百来。”
刘娜娜说：“真的？你的话当真？”
吉山说：“说假话是狗。”
刘娜娜说：“把钱凑齐了，俺就脱给你们看，当面脱。”
吉山红了脸道：“完了完了，只认金钱不认人，和谐社会让你们破坏啦。”
孙楚丽当头披了冷水，刚才兴奋心情冷寂下来，她没有说什么。她在琢磨吉山究竟是说真话，还是在讽刺、挖苦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