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夫人应声,秦奋便瞪着夫人。
「夫人,我劝你看清楚局势,眼下太子惨死将军府,若找不出这凶手,将军府上下都要为储君陪葬!」秦奋不耐道。
夫人轻笑一声,这笑却像含了许多苦似的。
她的鱼眼慢慢流出泪来。
半晌,她颤抖道:「它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它无情,无恨,无喜,无悲。」
22
夫人正襟危坐,颔首低眉。
「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
「我身体不好,无法生育,与将军再如何恩爱也是无用。」
「将军的友人去世,留下年仅半岁的孤女幺幺。我们收养了它,可…可幺幺一日比一日虚弱,甚至不吃不喝……」
夫人死死捏住手中的帕子,滴下泪来。
秦奋与秦酌不语。
「后来,有个女孩入了我的梦,她说,只要我拿我的面容与江畔鲶鱼精作交换,便可为幺幺延寿三年。」
「可现下三年之期已到,将军府越来越诡异,它不会放过幺幺了……」
夫人闭上眼,鱼眼流下硕大的泪珠。
「阿娘?」幺幺笨手笨脚地爬到门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屋内。
夫人浑身抖了抖,像是怕极了似的。
却闭了闭眼,笑着将幺幺抱起来。
23
秦奋与秦酌若有所思,看着眼前母女情深的模样。
幺幺甜甜地笑着,露出尖尖的牙齿。
夫人抱着幺幺,面上喜爱极了,却不停地发着抖。
我低头,夫人身上的红线越来越多了。
像是要缠着她下地狱似的。
半晌,陆时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他似是怒极了,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瓶。
那瓶中是密密麻麻的圆球。
忽而,他朝我走过来。
掀起我的衣袖,看着上面不计其数的咬痕。
「疼不疼?温澜,你该清醒了。别用这种方式帮我,我不需要。」
陆时在隐忍些什么,语气却还是很温柔。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头。
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24
不知为何,我的头忽然剧烈疼痛起来。
闪过无数个片段。
全是陆时,不论他穿什么奇装异服,或是说些奇怪的话,但我知晓,就是陆时。
我不语,也早已习惯了疼痛。
幺幺日日以我的血为饮,我习惯了。
看清陆时手中的玻璃瓶后,幺幺流下口水。
她极速而迅猛地朝玻璃瓶爬去。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幺幺用牙啃咬那玻璃瓶,玻璃瓶刹时破碎。
她贪婪地趴在地上,吃着那些死去人类的眼珠。
眼珠爆破,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
25
夫人愣神,众人也看着这样的场景不语。
半晌,夫人忽而抱起幺幺。
「好幺幺,是阿娘没护好你……」
「都是阿娘的错。」
幺幺停下吃眼珠的动作,阴森森地发笑。
随即她便发出尖锐的、不似孩童的声音:「都是阿娘的错!」
「都是阿娘的错!!」
「都是阿娘的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却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但这声音似乎带着诅咒,使人心神不宁。
夫人扶住桌椅,吐出一口血来。
将军府突然变成晚上的景象,处处是诡异。
血肉再次涌出,尸骨横行。
我处在其中,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是何种感觉。
忽然,一双手轻柔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是陆时的气息。
莫名其妙的,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世界崩塌糜烂时,有人捂住我的眼睛。
26
幺幺撕开她的皮,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块从她身体里钻了出来。
那肉块一蹦一跳地跑向我。
「姐姐,我要喝血。」
我未曾思考,便下意识将衣袖掀起。
秦奋大喊道:「阿时,就是现在!既然阵是这妖邪布的,那她就是阵眼,杀了她将军府便解阵了!」
陆时只是用术法困住那团肉块。
主君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幺幺啊……我的幺幺……」
陆时将剑横在主君脖颈之前。
他薄唇轻启:「说实话,不然杀了你。」
秦酌上前:「陆时,不可以杀与凶手无关的npc,你忘了么?你是不是过于急躁了?」
陆时转头,却是红了眼:「没有时间了。」
「不出两日,阵法就会稳固,将军府上下都要给太子陪葬,任务失败,外面的人该怎么办?!」
秦酌也是红了眼:「陆时,我们赢不了的,世事如此,便罢了吧。」
两人僵持不下。
此时秦奋却抽出剑,一剑将幺幺对半斩了。
肉块中涌动着无数黑色的肉瘤。
27
「秦奋!你他妈疯了?!不能随意斩杀npc!」秦酌怒道。
秦奋笑了笑:「赌一把吧……」
「你他妈会没命的!」
我第一次见秦酌这么情绪激动。
一旁的陆时也面色凝重。
主君俯下身,颤抖着将那两块肉块捧在怀里。
「孩子,我的孩子……」
夫人吓得晕了过去。
我看着夫人,她脚下的红线愈来愈深了。
阵法没有结束。
甚至,阵法被加快了。
28
不过片刻,将军府便恢复了白天的模样。
主君抹着泪,怀里的肉块还在跳动着,仿佛还有生命一般。
他痛苦不堪地看向陆时:「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你给我的孩子留个尸体……」
陆时应声,示意主君讲下去。
秦酌也仔细听着,唯独秦奋,他唇色泛白,摇摇晃晃,似是要倒了下去一样。
主君抱着肉块:「幺幺体弱,我和夫人总想着给她补身体。」
「夫人甚至与那鲶鱼精做了交易,用容貌换幺幺三年安好。」说到这里,主君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幺幺早已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喜饮人血,吃人肉,甚至将我府中的几个婢女丢进锅炉,烹而食之!」
话音未落,主君手中的肉块便不知何时合二为一,变回了幺幺的模样。
她咯咯笑着,尖牙似乎比从前更锋利一些。
29
因着是白日,是以幺幺并未做什么。
她笑着捡起没吃完的眼珠,爬了出去。
秦酌与陆时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一旁的秦奋似是吓得不轻,满头冷汗。
「我应该时间不多了。」秦奋苦笑一声,吐出黑血来。
陆时皱眉:「怎么这次这么严重?秦酌,他还有多少精神力?」
秦酌犹豫道:「阿时,他自从上一次温澜死后,就已经撑不住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他想陪着你走下去……」
陆时不语,将拳头砸向墙壁。
主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但陆时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了。
「秦酌,这次副本的提示是什么?」
秦酌犹豫不决,似在权衡什么。
「阿时,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看了,那精神力势必会下降一半,到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出去。」
「看吧,我想结束这一切。」
秦酌念了些什么,继而面色凝重。
「提示是:真相是假,永坠地狱。」
30
永坠地狱。
还有这么幸福的好事么?
我在一旁听着。
夫人走了进来,面如死灰。
「主君,你就说了吧,如实说了吧。」
主君听见夫人如是说,他忽然失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夫人掩帕而泣:「我知晓你们是京城派来的,很有本事,也颇具才能。」
「可妾身也实在不想隐瞒了。」
「幺幺是煞,她早已成了煞。」
鬼修成凶,凶食人精气而修为煞,不死不灭。
「她逼迫我和主君,招揽人士,供她吸食。甚至为了吸食至纯阳气,她……她竟然对太子下手!」
「那人皮鼓,便是她吸食之人唯一留下的东西。她将人皮一张张盖在鼓上,悬于槐树梢头,招揽这附近的邪灵,是以将军府每至夜晚,便妖邪纵横!」
「还请诸位相助,封了这邪煞!」
我看见了,她脚上的红线,缠得越来越死。
31
夫人与主君告知相关事宜便离去了。
秦奋的身体在逐渐消失,变得透明。
他笑着,发苦地笑。
「阿时,煞怎么封印啊?是要取三魄么?」
「和之前的副本Boss一样,打不死。」
「要让它心甘情愿离开,或是用业火灼烧七天七夜,连魂魄都燃烧殆尽,再也不能死灰复燃。」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是想到某个人,神情落寞。
「不如今夜用符水唤太子生魂,问他个究竟。」秦酌说道。
陆时摇头:「不可,符水会消耗你的生命。」
秦酌浅笑,慵懒地斜靠着门。
「阿时,你总不能总是自己豁出去。兄弟们也想和你一起豁出去,看在是最后一次的份上,给个机会。」
32
是夜。
陆时来到幺幺门前:「众神听令,以我生魂,唤八方禁令,封!」
刹时,幺幺的门前便多了一道金色的禁制。
「主君,夫人,请。此事需得一同商量对策才可,切记不可触到太子生魂。」
主君与夫人忙不迭点头。
众人一同踩着地上不停涌动的血肉,来到槐树前。
高大的树木因月光而清晰可见。
看清槐树后,秦酌倒吸了一口凉气。
树上捆着数以千计的尸体。
他们如同虫卵,依附在这棵巨大的槐树上。
33
槐树的顶端,那人皮鼓在月光下发着光。
太子悬于顶端,还未瞑目。
秦酌念道:「诸神降临,以我之灵,唤太子生魂!」
槐树顶端燃起一丝光芒。
虚渺的影子飘荡在空中。
夫人吓得钻进主君怀中,曼妙的面容上泪眼涟漪,简直我见犹怜。
太子在虚空中长叹一口气:「你们是道士?」
陆时反问道:「只需告知我们那凶煞为何要以你为引。据我所知,煞即便有邪力在身,也需咒怨万千方可成引,况且,以你为引,那凶煞的目的怕不是仅仅毁了将军府吧。」
虚影苦笑一声:「是啊,她的目的,是整个盛国。」
他低下头,开始承认自己所做的罪孽。
34
盛国初期,皇帝大赦。
命太子微服巡访天下,知人事,消天灾。
南方有一处水患,传说有一位仙灵居住于此,不死不灭,无喜无悲。
她以情绪为食,饮泪,食悲,喜怒哀乐,无所不食。
「这仙灵是否当真存在?」秦酌发问。
太子冷冷道:「我也不知,但它……无心。」
水患迟迟不解,水灾致死之人愈来愈多。
村民说,唤仙灵即可消灾解难。
太子不信。
水灾持续,延绵不断,引起山洪。
南方骤然死去将近半数之人,百姓叫冤,半夜总能听见死去的冤魂嚎叫索命。
众人由起初对太子恭敬诚服,到后来对太子质疑否定,直至最后大骂太子是灾星。
「是以,我献祭了九百九十九个百姓,祈求那仙灵能够现世,救百姓于苦难之中。」
「可我错了……她不是仙灵!她是魔鬼!她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
太子颤抖着嘴唇,虚影脖颈处爬出无数蛆虫。
35
众人不语,渐渐猜到了什么。
或许是那仙灵作恶,杀了百姓吧。
「她不接受供奉,也不接受金银。我大骂她无心绝情,她却说,有情才是最愚蠢的。」
「她说,她要看着这世间的人,走向灭亡。」
「我别无他法,只好参照古籍上的邪术。」
「以当地最为贤德的官员为引,召邪灵,止水灾。」
秦酌一拳砸向墙壁:「迂腐!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
「让他说下去。」陆时温声道。
「那官员,便是进入此府之女。她被置于锅炉之上,以沸水煎熬,制成一锅汤,献祭邪灵。」
「官员还有一个小女儿,我实是不忍,便放过了她。」
「而其他人,被分尸取血,祭祀邪灵。」
恍惚间,我似乎注意到一件事。
夫人紧紧捏着衣角,眼中透露着浓重的怨恨。
36
「阿时,不必多说了,安抚那凶煞的方法便是将她所恨之人抓来,手刃即可。」秦酌面色严肃道。
陆时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他想问我些什么,但太子虚影将近消散。
太子苦笑:「替我向她道歉,我对不起阿鸳。」
阿鸳?
我看向夫人,这不是她的表字么。
白日即将来临,太子慢慢消失。
夫人也在此刻变回鱼头鱼眼。
太子看着夫人的变化,似是惊极了,想说些什么,却消散在阳光下。
37
距阵法开启还有半刻。
秦酌以血祭剑,意图硬生生斩下那槐树。
「没有用的。」
我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陆时看着我,似是失望极了的眼神。
所以,为何要有情?
无情方可临危不惧,方可百毒不侵。
「温澜,你不会的。」
他丢下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与秦酌一同去解了幺幺的禁制。
「夫人,你的戏到头了吧。」
夫人听陆时此番言语,惊得捂住嘴。
随后便笑了起来。
她用那双美丽的手,抵在嘴唇上:「嘘,道士大人,被你发现了呢。」
「可惜,可惜,来不及了呢。」
那只鱼眼俏皮地眨了眨,随即便渗出血来。
38
「快跑!她要用双煞祭邪灵,提前开启阵法!」我吼道。
却也不知为何,要说出这些话。
秦酌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多谢。」
远处,金光消失。
看来,禁制已解。
肉块仿佛长了脚似的,飞速朝夫人奔来。
「姐姐,救我,姐姐……」
夫人撕开自身皮肉,以那副夜晚美丽皮囊的模样走了出来。
「没用的东西。」
39
陆时持剑而来,背抵阳光。
我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少年的剑,高马尾,温柔的气息。
不待我细想,陆时冷脸将剑抵在夫人的脖颈上。
「解开阵法,我还你们姐妹二人公道。」
夫人似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开始狂笑。
她笑得愈发大声,眼泪与血液一同流了下来。
「公道?」
「你这无知小儿,你可知真相究竟是何种模样?!你还我公道……哈哈哈哈,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还我慕鸳的公道!」
她哭着笑,又笑着哭,面上早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你可知,事实并非太子所说那般。」
陆时皱眉:「你想如何,直接说罢,将阵法解了。」
「真好笑啊,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伸张正义,却不知太子所受的只是我的一半不到罢了!」
「皇家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解水灾!他们想长生不老,妄图永远统治盛朝!所以……所以他们将我的家人剥皮扒骨,炼成丹药,我府中女眷悉数被送到皇宫,供皇家人享乐……我的幺妹才三岁,才三岁啊……他们这群畜生便让我幺妹为太子供血,凭什么…凭什么?!世道不公,那我便成魔让这世道公平!」
话音未落,她便与幺幺一同吐出黑血来。
她笑着看向槐树。
「阵法开了,你们,都得死!」
远处,黑色的光柱包围了整个盛国。
那团肉块抱住夫人:「阿姐,莫哭了。」
姐妹双煞,邪阵必开。
40
秦酌神色凝重:「阿时,出去吧。结局无解,这一次,算了吧。」
陆时不语。
「真相是假,永坠地狱。」
陆时说着不久前他们拿到的提示语。
秦酌回应:「意思应该是,我们误以为太子说的是实话,但他为了掩盖皇家罪行,编出了这套说辞。」
「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情,都是虚假,姐妹二人为了报仇,成为双煞,使这世界永坠地狱。」
真相是假。
我细细咀嚼这四个字。
有了落泪的冲动。
陆时看着我,眼中有千言万语。
41
在夫人魂魄消亡之前,主君来了。
他看着夫人身上流出的黑血,却并不惧怕。
「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也知道,是你在布局,将我友人的孩子换成你的幺妹。」
「慕鸳,你心中有恨,我不怕。我只怕,你心中对我一丝感情也没有。你让幺幺吸这婢女的血,我不会怕,哪怕是你让她吸我的血,我都不会怕。」
「夫人,我知晓你原本的容貌便是如此。你为了让幺幺成煞,与那鲶鱼精做交换,将容貌换与它时,我便认识你了。只是那时我不敢上前,没看清你此前的容貌。但不论你容貌如何,我都爱你。」
肉块已没了气息,夫人也奄奄一息。
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我…我宁愿你从来都不知,我宁愿你恨我…」
说罢,她便与那肉块一同消散。
化为乌有。
42
「不是说真相是假么?」秦酌皱眉。
陆时轻笑一声,笑意缱绻。
他将剑指向了我。
「戏演完了么?温澜。」
我迷茫地看向他,不知所措。
戏?
为何要演戏?
这世间本就处处是悲痛、绝望、不堪与利益。
还需要演么?
43
「陆时,我不知为何你知晓我的名字。」
「共亡阵已启,无需多言。」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却是放下了指向我的剑。
它,无心,无情。
它就是我。
世间仅剩的仙灵。
我为何要庇佑四方?
世间唯有贪婪,恐惧,邪恶,欲望。
可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慕鸳对我说的那番话。
「仙灵,我很感谢您愿意帮我和幺幺报仇。您是仙灵,却愿意帮我们这样的恶煞……那阿鸳想送您一句话:爱,会让人生出血肉的。哪怕我早已心死,但主君的爱也让我生动地活过那么几个瞬间,虽然只有寥寥几个瞬间罢了。」
她告诉我,爱,让人生出血肉。
44
「陆时,真真假假,又有谁分得清呢。」
黑色的光柱愈来愈显眼,笼罩盛国。
少年不语,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阿时,或许真的像秦奋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串游戏里的数据,无心无情,我们离开吧。」
陆时转身,将符咒贴在秦酌眉间。
秦酌愣神,刹时便消失不见。
「温澜,我承诺过,陪你一直到春天来临。」
「现在是晚冬,我不走。」
少年在暖阳下朝我笑着,一如既往。
我张了口,却说不出话。
只好用嘴型告诉他,一如既往。
他笑了,少年的笑,是可以治愈冬天的。
45
共亡阵开启,席卷着整个盛国。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阵法即将结束时,我跳了进去。
「它」被我蒙骗,没反应过来。
世间最后仅存的仙灵,以身祭阵。
扭转了结局,改变了「数据。」
我看着身后的陆时,他动不了,但我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我找你很久了。
我在心中答:「我知道。」
46
我叫温澜,是一个游戏里的数据。
这个游戏叫作「天使」。
制作游戏的人让现实中的人类进入游戏,连接大脑,通过在游戏中收获的负面情绪,来为庞大的机器提供人类念力。
机器的名字叫作「权利」。
通过这台机器,他们可以攻破玩家的精神力,他们会陷入昏迷成为植物人,或是死亡。
制作人美其名曰:「科学实验」。
接着贩卖这些植物人的一切,如同贩卖牲口。
我在日复一日充当npc的过程中觉醒了。
我遇见了陆时。
47
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制作人以高薪吸引劳动力,让他们入梦。
贪婪会加剧增长。
无数的人因游戏而变为植物人。
而我知道,陆时是来救他们的。
救他们就必须毁了这个游戏。
当然了,我身为游戏的一个数据,也要被毁掉。
游戏分为七个副本,现代,古代,仙侠,悬疑,灵异,魔幻,末世。
我在第二个副本觉醒了。
我发现,陆时的目的,是毁了这个游戏。
48
虽然觉醒了,但我也没有太多感情。
我无法共鸣那些惨死的人类。
我只是数据,无情无义,理所应当。
有一日,陆时注意到了我。
我是古代副本中的二公主,宿命是早逝。
他说:「你并不是所设定的那样,恶毒蛮横。如果你愿意,可以试着改变自己的结局。」
我只当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心中却有些动摇。
49
我改变了结局。
在第三个副本,我本该死于主角剑下。
可我反击了。
陆时若有所思,似乎想说些什么。
鬼使神差地,我开始帮他改变剧情。
直到第四个副本,我才发现。
没有用的。
设定是这样,没有用的,改变不了。
而第二个方法便是杀死核心数据,让游戏崩溃,从此无法运行。
可惜,我没有一次是主角。
50
在第六个副本中,陆时也只是改变了几条支线。
但也因此救了很多现实中的人。
他问我,愿不愿意陪他一直到春天来临,到成功反抗那些人的那一天来临。
我点点头。
我是npc,我说不出口那些不该说的话。
我是被设定好的数据。
无法改变。
我心知肚明。
51
每经历一个副本,他都会以为我会忘了他。
其实我没有,我只是话少。
我想说,可是我只是配角,没有那么多话。
第七次,我却忘记了一切。
我终于成为主角了。
可我不记得陆时了。
在这个副本中,我是唯一的神。
可我却孤单一人,从不庇护任何一方。
比起神,我更像个孤魂野鬼。
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52
两姐妹成了煞,想让我帮忙布阵。
可她们要求的阵仅仅是将军府与皇宫。
范围太小了,我偷偷调大了范围。
皇家人如此,盛国就该死。
我陪她们在将军府演了一场好长的戏。
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日,一个少年来了。
他说我叫温澜。
可我是神,我没有名字。
我也不认识他。
53
我知晓他的名字了。
陆时。
真好听,像是认识了许久。
他总是喜欢把剑放在身后。
有一日,他声音颤抖。
他说他没有想过我会变成主角
他想放弃了。
可他不知道怎么选。
要么选我,要么选那些被害的人。
我忽然记起来了。
我变成主角了。
杀死主角,杀死主要的数据,就可以彻底毁了这个丧心病狂的游戏。
也彻底毁了我。
54
我实在是不会处理离别。
何况「它」还在看着我。
机器不会出错,我只能按照设定,布下阵法。
我也想好了,以神的身躯祭阵,扭转结局。
也杀死主要的数据。
挽救那些被迫害的人类。
我以为陆时不知道,
原来他知道啊。
他想阻止我,说些他早就不信任我之类的话,可我知道的,他信我。
陆时,你不用选了。
我替你选。
我选那些需要被保护的受害者。
55
跳入亲自布的杀阵,还是很痛的。
我神魂消散,身躯被业火灼烧殆尽。
终于毁掉数据了。
我忽然想起夫人的那句话。
爱,会让人生出血肉。
是啊。
爱有很强大的力量。
如果脱离设定,那我对自己的了解只有四个字,贪生怕死。
可我爱的人是陆时。
他屡次涉险,救受害者于危难。
一次又一次。
我又怎么能放弃。
56
游戏毁了,我也彻底毁了。
可我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程序。
这台电脑里记录了受害者名单以及被营救名单,还有循环播放的犯罪人员被处以死刑的新闻。
我有些困了。
可能我要消失了吧。
我没有和他说一句喜欢,甚至再见也没有。
下辈子不想当数据了。
不想说那些设定好的话。
好累啊。
57
强烈的光照了进来。
我睁开眼睛,有些愣神。
我怎么又变回人了?
游戏没有被毁?
「温澜。」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是陆时。
是梦吗?
还是这件事并没有了结?
58
「我从那台机器上调取了你的数据,放在了我的电脑里。」
「昨晚你从电脑里走出来了,穿着最后一次副本的衣服。」
我冷汗连连,有被自己的出场方式吓到。
「我没有身份证。」
陆时轻笑,告诉我他会带我去重新办。
以受害者的身份。
59
我慢慢学会在这里生活。
陆时也卸下了重担。
他时常看着我,说怕我离开。
我会认认真真告诉他,我不走。
一直陪着他,直到我们人生最后一个春天。
毕竟,是他的爱,让我生出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