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布鞋踩在结霜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怀里抱着那具火弩,金属部件贴着心口,冷得人直打颤。
村口高地的风比村里更猛,刮得她额前碎发乱飞,却吹不散眼底的紧绷——二十七个村民还在后山坳里躲着,老周头的哮喘药她特意塞在李婶包袱最里层,可方才看李村长扶着王奶奶上坡时,那老人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震得她心尖直颤。
"夫人。"孙铁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铁器打磨后的粗粝。
他扛着最后一具火弩,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东头第三棵老松树下,机括用麻绳绑死了。"
林小满转身接弩,指尖触到孙铁匠掌心的老茧——那是打了三十年铁的印记。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边角磨得起了毛,"张烈临死前塞给我的。
他说...说要是您能活过今晚,或许用得着。"
油布包的重量让林小满的手指顿了顿。
张烈是上个月跟着商队混进村子的外乡人,她早瞧出他总在井边、晒谷场转悠,却没料到他会在昨夜被鹰卫乱箭射死在村东篱笆外。
她捏着油布包塞进袖中,冲孙铁匠点头:"辛苦你了,去帮阿柱他们检查弩机角度。
北疆的风打东边来,箭簇得偏半指。"
孙铁匠应了声,转身时刀疤被风扯得一抽。
林小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松树林里,这才摸出油布包。
月光漏过松针,在布面上投下细碎光斑,她刚要拆开,山脚下传来马蹄声——是韩立的伏兵到了。
山坳里的篝火突然暗了暗。
韩立蹲在岩石后,手心里全是汗。
他盯着不远处的官道,乌兰台的身影混在二十几个鹰卫里,腰间的狼首刀穗被夜风吹得飘起来。
那是北狄贵族才用的银线绣法,鹰卫里的粗汉哪有这等讲究?
他摸了摸腰间的骨哨,哨身刻着的云纹硌得掌心生疼——这是陛下亲赐的,说吹三声短哨是"敌进",五声长哨是"围歼"。
"头!
前面有个伤兵!"鹰卫里有人喊。
乌兰台踉跄着栽倒在路中央,身上的皮甲破了个洞,渗出的血在雪地上洇成暗花。
为首的百户勒住马,刀尖挑起乌兰台的下巴:"哪部分的?"
"左...左营的。"乌兰台声音发颤,"我们在祭坛后坡中了埋伏,张百户让小的来报信..."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百户马靴上,"大人,后坡有...有二十个边军接应..."
百户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
韩立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刀尖猛地扎进乌兰台左肩。"左营早被老子屠光了!"他吼道,"给我搜!"
乌兰台闷哼着栽倒,右手却悄悄按在腰间。
那里藏着块羊脂玉——是林小满塞给他的,说摸着这个,就当是在寒石村晒谷场听孩子们唱山歌。
他咬着牙摸出玉坠,对着月光晃了晃。
山梁上,林小满正俯身在最后一具火弩前。
她扣动扳机,短箭"咻"地射出去,擦着松树枝头扎进对面土坡——射程比昨日多了半箭地。"好。"她低低说了声,转身要走,忽见山脚下闪过一点幽光。
是玉坠的反光。
"放!"她抓起腰间铜哨,拼尽全力吹了三声。
六具火弩同时轰鸣。
火箭拖着尾焰划破夜空,像六颗坠地的流星,精准落进鹰卫阵中。
松脂浸过的箭簇遇火即燃,瞬间腾起的火苗裹着北风,将二十几人围在中间。
有人惨叫着滚进雪堆,皮甲被烧得滋滋响;有人举刀去砍火弩的绳索,却被第二波火箭射中后心。
"撤!"百户吼着拨转马头,却见退路早被山火封死。
韩立从岩石后跃出,横刀劈断他的缰绳。"大人,您说的边军接应呢?"他冷笑着,刀尖挑起百户脸上的黑巾,"张百户早被陛下砍了头,您倒成了丧家犬。"
林小满望着山脚下的火海,耳中还响着火弩的嗡鸣。
她摸出袖中的油布包,指甲掐进布面——张烈的血大概就渗在这层油布里,带着铁锈味。
拆开的瞬间,一张皱巴巴的纸笺滑落,墨迹有些晕开,却能看清上面的字:"明渊密令,打入宁王府。
周远山收宁王三千两,北疆铁矿图在他袖中。"
"周远山?"林小满猛地抬头。
那是上个月跟着户部钦差来的侍郎,总说要"体察民情",却总在村后铁矿附近转悠。
她攥紧纸笺,冲跑过来的青壮大汉喊:"阿牛!
带五个人去截周远山!
他要是往南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阿牛抹了把脸上的灰:"夫人,李村长他们在后山遇着漏网的鹰卫了!"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后山通道是条窄峡谷,两边都是峭壁,老弱妇孺要是被困在里头...她拔腿就跑,刚转过山弯,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山壁上滚下块磨盘大的石头,正好堵住峡谷入口。
二十几个鹰卫举着刀往前冲,却被第二块石头砸中脑袋。
为首的绣娘抹了把脸上的土,正是柳青。
她怀里还抱着半袋火硝,发间的银簪沾着碎石末:"夫人,我让春桃她们把火硝塞在麻绳里,点着了往石壁缝里扔。
您瞧,这石头崩得可准!"
林小满望着她染得五颜六色的手——那是染坊里熬紫草、煮蓝靛留下的痕迹,此刻正沾着石粉,像朵开败的牵牛花。"好样的。"她拍了拍柳青肩膀,转头对李村长说:"带大家去西头地窖,我让孙铁匠守着。"
李村长扶着王奶奶走过来,老人手里还攥着林小满塞的哮喘药:"小满啊,刚才那动静...可吓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别怕。"林小满摸了摸老人的手背,凉得像块冰,"等天一亮,咱们就安全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阿鲁汗的弯刀挑开最后一个鹰卫的喉咙,血溅在他绣着狼头的披风上。"首领在这儿!"他揪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拖过来,"说!
北狄和宁王到底约了什么?"
那男人疼得直抽抽:"三...三日后,宁王借祭天之名,联合北狄骑兵...冲...冲进宣德门..."
林小满的手指掐进掌心。
她扯下外袍裹住发抖的男人,冲韩立喊:"把他捆严实了,你带三匹快马,连夜送情报进京!
告诉陛下,北疆铁矿图在周远山那儿,北狄和宁王要政变!"
韩立翻身上马,缰绳在手里甩得噼啪响:"夫人放心,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把信送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
林小满站在荞麦田边,晨雾漫过她的鞋帮。
去年春天她带村民种的荞麦,此刻正泛着青芽,像块毛茸茸的绿毯。
她摸出袖中谢明渊走前塞给她的平安符,金线绣的"顺遂"二字有些开线,是她连夜缝的。
"夫人!"村口的小娃子跑过来,手里攥着封密信,"有个穿灰布衫的人说这是给您的,说完就骑马走了。"
林小满拆开信笺,墨迹未干,是谢明渊的字迹,笔锋有些急:"小心她。"
晨雾突然浓了些。
林小满望着信上的三个字,后颈泛起凉意。
她转身往村里走,鞋底碾碎了几株荞麦芽。
远处传来孙铁匠敲铁的声音,"当啷当啷",像在敲她的心跳。
该把柳青、孙铁匠和李村长叫来商量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上的刻痕硌着掌心——那是谢明渊去年冬天亲手刻的,说"留个记号,省得你走丢了"。
此刻,那记号正一下下戳着她的皮肤,像在提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