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被手背上的刺痛弄醒，点滴已打完。睡了一觉，感觉身上轻了不少，起身，看到杜翼蹲下身去拿鞋，她腾地红了脸，赶紧抢着穿好鞋。
出了医院，杜翼说：“再去喝碗粥吧，我也得吃夜宵。”
点过了粥，苏夏从包里取出钱包：“医药费和粥，一共多少？”
“刚有了点精神就要算账？”杜翼冷了面瘫脸。
“当然，你是学生，老师岂能拖学生的钱，必须算清楚。”满眼的真挚。
杜翼生硬地从衣兜中掏出一把单子扔桌上，苏夏一张一张捋，各种化验单、注射单、病志、收据什么的都在里面，捡出收据仔细算了费用，抽出两张票子放在杜翼面前：“快收起来，老师没有力气跟你争，听话。”
一脸病容，目光却有着熠熠的坚持。杜翼看着她，收起了钱。
回去的路上，苏夏的头虽然还抵在杜翼结实的后背，手臂却不再搂着腰，只用两手紧紧抓着少年的羽绒服。“你冷吗？累了一晚上，还把羽绒服脱给我，怕你被传染。”
声音很轻很温柔，杜翼的心轻轻颤了颤：“不冷。放心，我不会感冒，我身体好，抵抗力强。”
“你要是也病了，我的罪过就大了。”一股风吹过，苏夏剧烈咳嗽几声。
杜翼放慢车速，等苏夏咳嗽过后，说：“那你就等着看我会不会病。对了，开了三天点滴，你休息两天吧。”
“只要不再发高烧，就不用休息。咱班那么多同学都带病坚持上学，我怎么可以休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翼迟迟疑疑再开口：“那个，就那个借你大衣的阿姨，说你是我女朋友。呵呵。”
好一会儿没有回音，杜翼死死握着车把，上下牙死死咬在一起，就在一颗心即将跳出心脏的时候，背后传来轻柔的语声：“你长得太成熟了，她要是知道你未成年，不会有这种误会。”
误会，未成年。只会是误会吗？就因为未成年吗？
杜翼一路心情复杂难言，苏夏也不平静，好不容易在苏夏的指挥下撑到她家楼下。
“你回去吧，我没问题了。”苏夏制止杜翼锁车的动作。
继续锁好车：“不行，我要送你上楼到家门口，不放心。”径自走到楼门前，等待苏夏开门。
“你家住哪儿？远吗？”边上楼边问。
“王子庄院，知道吗？离这儿特别近。”
打开家门，苏夏回头，杜翼已经在下楼梯，他没再看她，边走边说“晚安”，拐没影了。
这一夜杜翼入眠很艰难，一种渴望煎熬着他，对成年的渴望。成年，就可以了吧？会等我吗？如何让她等到他成年，期间不会横生枝节？
当然，第二天苏夏照常来上班，戴着大口罩讲课、听课、答疑、补习。中午打车到医院，取了药，看到那么多病人排队等待注射，只有两个护士值班，估计排到自己打上针，上课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便把后一天的药也领出来，去粥铺喝了碗热粥，再打车回来，在学校附近一居民楼前停下，楼门上贴有护士注射小广告，按了手机。
下午放学后，苏夏打饭回教研室，看到杜翼站在桌前，问：“屋里没人，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时，张老师刚要锁门，让我进来等。”杜翼打开桌上保温盒盖：“快吃，我妈做的牛肉面，刚送来的。”
苏夏赶紧端高手上饭盒：“我打饭了，你吃吧。你妈给你做的，我吃不合适。”
杜翼伸手抢过饭盒：“我不爱吃面条，咱俩换。”快步跑了出去。
苏夏的心头又温暖又纠结，保温盒里满满的，有大块牛肉和青菜，十分诱人。心情复杂地吃了很多，除了妈妈做的，这是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晚自习前，杜翼来送饭盒。“打算啥时去挂点滴？”
苏夏打开柜门，杜翼看见一堆书本上面放了两袋子药，面露疑惑。
“我找了护士，过会儿在这儿挂。”
“哦”了一声，杜翼眼神暗了暗。苏夏把保温盒里剩下的东西倒在自己饭盒里，说：“以后不能让你妈做东西给我了，下不为例，我已经好了。面条真好吃，剩下这些拿回去明早吃。”
移到水池边要刷保温盒，杜翼抢了过去，几下刷完，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苏夏呆呆盯着门口，心中说：“老师别的不能说，只能说谢谢，知道吗？”
第三天点滴挂完，正补习外语的黄腾给苏夏拔了针，边收拾边说：“老师，感觉彻底好没？需要再挂两天的话，明天体育课我骑车按着药单买药回来。”
“明天再看，应该没大问题了，咳嗽几声，不算事儿。黄腾，班费还有吗？你把这钱拿着，到放假这学期没几天了，买水应该够用。”苏夏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票子。
黄腾犹豫着，终还是接过来：“老师，班费用完，可以再齐钱，你工资也不高。”
“你们来上学，各种费用够多的了，再总是齐班费，家长会有质疑。”苏夏实在不忍心让黄腾这样的家庭增添负担。
黄腾走出教研室抬头，看见走廊的窗户上有一点一点白色雪花扑打下来，转回身对苏夏说：“老师，下雪了。”
正想趴桌上休息，苏夏迷茫的抬头：“啊？”
“下雪后，明天要扫雪。”
苏夏恍然，这是学校历来的规则，头一天下雪，第二天学生们自动带扫除工具清扫校园和校外学校所属的责任区域积雪。
“放学前，我去一趟教室。”苏夏冲黄腾摆了摆手。
“同学们，瑞雪兆丰年，虽然下雪造成行路难、清扫累两大麻烦，但是有净化空气、压制病菌两大功效，而且下雪营造的氛围很浪漫，所以我们还是以愉快的心情对待这场雪，当然，希望你们以积极的态度对待明天扫雪工程。”苏夏笑眯眯等待下面的唉叹声平息，继续说：“学校有一部分推雪板，每班分配不到几把，离家近的同学和车接车送的同学请带扫雪工具吧，男生带锹、女生带笤扫，大家轮流干活。带工具来的同学，老师有奖，每人奖一袋板蓝根。”
“切……”“嘘……”一阵嘘声，然后噼里啪啦收拾书包声。
苏夏又说：“雪下得很大，步行回家的小心脚滑、注意车辆，路远骑车的同学千万小心别摔着，千万别跟汽车抢路。明早会特别难走，早些出门，不过宁肯迟到，也别忙中出事。放学。”
杜翼边走向停车处边讲手机：“妈，我去王子庄院，雪挺大，不想回那头，别等我了。不能饿着啊，放心吧。”取了车站在校门口，任大片大片雪花覆盖了头发，也不把羽绒服帽子扣上。远远地看到苏夏苗条的身影匆匆走来，帽子上一圈白莹莹毛毛吸纳了扑向她的雪花，暗夜里一张脸纯净得如雪的精灵。
“杜翼，你怎么还没走？”苏夏问。
推上车与她并行：“车技不好，不敢在雪上骑车，跟你一起走回去，咱们住的近。”
雪夜无风，马路上车辆很少，鹅毛一样的雪花在路灯的辉映下旋舞着飘落，将俊男美女的身影衬托出一种童话般的意境。
“杜翼，你唱歌好听，老师特别爱听，给老师唱一首吧。”苏夏侧头，目光亮晶晶的。
杜翼想了想，清了清喉咙，便开口，是英文的《雪绒花》。干净、清透的嗓音，投入、深情的演唱，让苏夏的心一波一波沉醉，让她忽高忽低地心旷神怡。
多年以后，每到下雪，苏夏就跟杜翼唠叨他这个雪夜的歌声，说那是一生中他营造给她的最美的意境，令杜翼十分郁闷。
五分钟的路程，两人多走了五分钟，苏夏拿出钥匙，打开楼门，回头说：“听你唱歌，我的病全好了。谢谢啊，路上小心！”
杜翼摆摆手，道声再见，蹬上车冲入纷纷瑞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