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道出，莫如柳额头抵着大殿冰凉的地板，长跪不起。
殿中氛围越发死寂。
上方没有传来半分声音，祁华昭用力捏紧拳头，才没让自己在已经疑心大作的睿远帝面前露出异样。
他心里实则是又气又急。
莫如柳这是要做什么？
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穆家的事情说出来？
“你与宋家是何仇恨？”就在这时，睿远帝的声音终于响起。
祁华昭忍不住悄悄睨去，只见睿远帝的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莫如柳身上，语气却已经冷静下来。
莫如柳也定了定神，抬起上半身，态度仍是十分恭敬。
“家父穆靖远，两年前因为私自买卖官职被下天牢；家兄穆晏，同年同月因当街调戏民女，同样被抓。”
垂着目光，莫如柳三言两语便将父兄的罪名提了出来。
睿远帝稳坐在龙椅之上，闻言并没有马上开口，但听着他不疾不徐，没有任何变化的呼吸，莫如柳便知道此事圣上并不陌生。
顿了顿，她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这两桩罪名，都是宋家诬陷而来，民女恳请圣上开恩，做主重查此案，还民女一家清白！”
这一次，睿远帝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你为何敢如此肯定穆靖远和穆晏的案子有冤情？难道堂堂大理寺，官员济济，竟然连这样的一桩案子都查不清楚？”
睿远帝的语气无波无澜，却让莫如柳的心猛地又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那是因为，宋家构陷民女父兄之后，又趁官差尚未抵达穆家，将民女和母亲提前带走，分开看管，各为人质，好对家母严刑逼供，探听所谓的真相！”
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莫如柳便将关于阮氏在将 军府无意中看到的一切，还有李氏暗中到访的事情都讲给了睿远帝听。
“圣上，”她又躬下 身子，“宋家行事诡秘，定是暗藏祸心，否则也不必因为怀疑家母偷听，便对穆家下如此狠手，请圣上明鉴！”
“民女也因此事被关押扣留在宋家，李氏屡屡以家母安危为要挟，令我予取予求，任人折辱，民女深恨宋家，无奈人微言轻，只能伺机报复，与盛怀安合作是民女一人所为，民女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莫如柳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着睿远帝的发落。
盛怀安将事情闹得这般声势浩大，她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再说……眼下似乎正是坦诚的最好机会。
垂下头，莫如柳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睿远帝微微闭着双眼，手指又开始轻叩桌面，呼吸时急时缓，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思考。
祁华昭几度张口，看着睿远帝的神情却又不敢贸然出声，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地攥着。
他忍不住斜晲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莫如柳。
莫如柳始终没有转过头，也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御书房中足足静了一炷香的时间，睿远帝才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起身，看着与方才一般无二的莫如柳。
“如此说来，你是穆家人？你叫什么名字？”
莫如柳停顿了片刻才开口作答，语气有些艰涩，“民女名为穆锦。”
她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名字了。
她出生时，父亲刚调入工部，很得长官看重，意气风发想施展抱负，穆家内外和谐，一派热闹，幼 女的名字也起出了几分富贵之气。
可一切如同过眼云烟，七品京官在权柄滔天的镇西将 军府眼中不值一提，宋家想让穆家败落，穆家便在一瞬之间败得干干净净。
她也从花团锦簇的穆小姐变成了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莫如柳。
闭了闭眼，两行眼泪无声滑落，莫如柳再次朝着睿远帝叩拜下去。
“圣上，民女甘愿遭宋家欺凌羞辱多年，隐忍不发，只为有朝一日能替父兄翻案，替穆家平反，民女的真实身份不曾让任何人知晓，如今民女有幸，能与圣上道出此案，请圣上替民女主持公道！”
她语气痛楚，一度哽咽难言，睿远帝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便都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起来吧，”他看向莫如柳，“若一切真如你所言，穆靖远与穆晏便是被设计至此，并无罪责；你为父兄伸冤，虽然手段不够磊落，然是宋家不义在先，朕不会罚你。”
莫如柳闻言一喜。
“不过，此案朕还要命人重新调查一番，才能再下定论，若是其中有什么异样……”
睿远帝的后话又传了来，带着淡淡的威胁，莫如柳顿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不过更多还是欣喜。
“一切由圣上做主便是！”她答得响亮，就连眼中的神采似乎也变得越发夺目。
睿远帝见状轻笑一声，“看来你很有自信。”
为穆靖远和穆晏的清白。
“民女是对圣上万分信任。”莫如柳光明正大地捧了睿远帝一句。
她对自家父兄自然是信心十足，再加上如今宋启瑞已经公然反叛出京，圣上查起此案，更是没有任何阻力。
想到宋启瑞，莫如柳面上的神采忽然又顿了顿。
睿远帝也是这般，将穆家父兄的案子暂时放到一旁，转向被冷落了半晌的祁华昭，又重新捡起了方才的话题。
帝王态度一如既往，仿佛先前对祁华昭的那些猜忌怀疑都没存在过，祁华昭也只能压下诸般心绪，一本正经地和圣上商量起了案情。
看眼下情况，宋家遭遇的祸事显然有盛怀安在背后操纵的痕迹，而种种迹象又能表明，宋家和明安王 之间似乎的确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照此说来，盛怀安针对宋家的报复，反而是歪打正着，让宋启瑞仓皇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祁华昭皱着眉头，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可此时京城其余地方的情况纷纷送来，御书房外站满了臣子，见状，睿远帝便摆了摆手。
“今日先到这儿，你和穆姑娘都受了惊，先回去休息吧。”
祁华昭闻言身形微晃，却稳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