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一次站上朝堂，却是在收到祖父死讯的第二日。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好像是麻木了。
母亲只是抱着我，抱了又抱，眼中是遮不住的伤心痛苦。
金銮殿上的人跪了一地。
沈靖气极了，拿起边上的茶杯就砸了下去。
他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快地适应了帝王的生活。
“这朝中竟无一人能与蛮夷一战吗？”
沈靖怒视着底下的人。
“臣愿意。”
我从一片跪倒的人中走出来。
沈靖还没有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叶家长子叶润先开了口拒绝。
叶润一说完，朝中反对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比起沈靖，他们似乎更认叶润啊。
我挑了挑眉。
“臣也可以不上，只要有人能上战场即可。”
可是几乎所有武将都上了战场，只剩女子和小儿。
这大梁似乎真的，除了我再无人可用了。
大殿上一片沉默。
“既然如此，那便让钱家女儿去吧。”
沈靖发了话，朝堂上似乎还有人想说什么，沈靖直接开始赏赐我钱家，将他的话堵了下去。
“朝堂上这么多男儿，竟是连一个女子都比不过吗？”
他甩袖离去，留下一地面色铁青的大臣。
我出征前，母亲没说什么，只是一遍一遍地整理我的行囊，生怕我少带了些什么。
母亲看着我，望着我从家走到城门口，然后一路远去。
我只敢挥挥手，不敢回头看母亲，生怕泪水如决堤。
这是钱家人的使命啊。
我知道，母亲亦知道。
7
刚到军中，无人看得起我。
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人人都挤兑你，没有人给你好脸色，就算是说话，也是劝你早日回去，一介女流来着军营做什么。
我不在意，这很正常。
我在京城听到的话比这恶劣多了，毕竟我从未展现出我的能力啊。
甚至我的定亲对象林亦舒也对我说：“你是非去不可吗？你一个女孩，为什么非要上战场打打杀杀呢，在家待着不好吗？从前你在家里读那些兵书就罢了，难道你真以为你能像你祖父那样吗？”
我不想再听他说完了。
“如若有男子愿意上，还能让我去吗？我不去，谁来护着这国呢？人人都像你这样不喜欢打打杀杀，不如直接将这大梁献给蛮夷好了。”
他涨红了脸。
我不想再看他是什么反应了，没意思。
军中也不乏有这样的话，听多了只觉得聒噪。
我想让他们闭嘴，太吵了，吵到我看兵书了。
于是我直接与他们比试，见我是女子没人重视我，想着陪我玩玩好让我丧失信心赶紧回京城去当大小姐。
可是当一个个勇猛的士兵败给我，他们终于重视起来了，开始认真与我打。
我娘的剑术能是白教的吗，自然是无人能敌我。
可是他们还是不服。
男人嘛，嘴像钻石一样很正常。
于是我用计谋打了蛮夷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带着。他们夺回了安城。
终于他们开始正视我，不再把我当成京城来的娇娇小姐，开始听我的意见，不再把我的话当成玩笑打几个哈哈就过去了，而是认真思考可行性，逐渐承认我的地位。
我深知如果我是男子就不必经历这么多。
先皇常常与我祖父说我若是男子该有多好，偏偏是女儿身。
祖父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他常常说，我是女子，那也是钱家的女子，我钱家的女子不比任何男儿差。
每每思及此，我都无比感谢我的家人。
我深知女子在这个时代有诸多束缚，是我的家人在他们能力的最大范围内让我做那些我想做的事，所以他们拥护的、他们深爱的，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深爱和守护。
这就是钱家人的使命，是我钱月的使命。
我带着这份使命，踏遍蛮夷打进来的路，将他们逐出我大梁国境，还我大梁子民安宁。
于是我像钱家的祖祖辈辈那样，守着北疆，守着北疆的人儿，一次又一次击退蛮夷。
我看着村中炊烟袅袅，人们脸上挂着笑容，他们用他们粗糙的双手养活一家人，他们将辛勤劳作的产物放在军营门口，即使我一次又一次地退回他们也执着地给我送来。
望着一张张赤诚的笑脸和一双双赤诚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钱家祖祖辈辈驻守在此，不畏艰难险阻、不惧刀光剑影的意义了。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
他们值得被守护，而我愿意守护他们。
8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带来阵阵寒气。
我的思绪回笼。
忆往昔，那些峥嵘岁月，那些温馨时光，我无比想念。
而当前京城的局势已经不容许我继续沉湎于过去的时光了。
京城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各家利益交错。
沈靖不再像当年那般稚嫩，他拥有了自己的势力。
叶润不再像当年能够一家独大、垂帘听政，与皇上相互制衡，不过现今仍然不可小觑。
我钱家为武将之首，在民间声望颇高，但由于子嗣不丰，家中只有我和母亲两人，他们并不重视我。
林家这两年很是注重名声，当年依附我家升了官，如今倒是在意起别人说他们依附钱家。
林亦舒也成为了名满京城的贵公子，清冷的书生气息，为人温和体贴，一举一动让无数京城少女为之倾倒。
在我回京的路上就有听说林亦舒要与我退婚一事。
不过若是他们直接上门找我退婚会被京城其他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们定然不愿意，那肯定要逼我去找他们解除婚约。
我大概能想到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不过我并不在意。
我更在意的是，之后我的婚事会如何安排，以及我的婚事背后牵扯到的利害关系。
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我倒头躺在床上。
“好想祖父和父亲啊，若是他们在的话，大概不用如此吧。”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日头正好，照得人暖融融的。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出门走走了。
我没带任何随从，只知会了母亲一声，便出门闲逛。
我走街串巷，见到一家首饰店颇为精美，走进去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也在挑选，我在她们边上自顾自地看着。
只听得那几个女子说：
“你可知道那钱月回来了，她怎么还不去退婚啊？”
“这谁不知道啊，昨天街上那么多人，想不知道都难吧。”
“切，也就那些个低贱的百姓当她是什么神明，要我说，她怎么配得上林公子那样风光霁月的男子。”
说着那女子还红了脸颊。
“就是，林公子那样的人，至少也得是个世家小姐才配得上的吧，她钱月，像男人似的打打杀杀，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
听了几句我就退出去了。
多年未归京，这京城的小姐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有人打打杀杀，哪有她能在这里优哉游哉地挑选首饰呢。
沈靖的女学我看还是不够成功啊。
我笑了笑往茶楼走去。
一手拿起一杯茶水，吹了吹小酌一口，虽比不得将军府的名贵，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茶楼里多的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比文论道，谈论天下国家大事，上及天子脚下，下至百姓家常，也是造势的好地方。
据我所知，当年林亦舒也是在这里一首诗博得满堂喝彩。
不过我竟不知我也是京城的话题中心了。
这茶楼里竟是为了我和林亦舒的事争论不休。
一些人觉得我不守妇道，不守女戒，一个女子上战场，还跟那些男人同吃同住，配不上林亦舒，应该自己去退婚，林家不退婚是他们懂得感恩。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我有勇有谋，乃为女中豪杰，当敬重。
我也是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关心。
我不太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评价了，所以呢？
难道我会变成他口中的那个人吗？
不对，他的评价不一定能构成千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他自己，我又何必介怀。
我只是想看看，林家想借这个势做什么。
还没等林家有动作，隔天京中就传遍了叶润向皇上请旨求娶我。
京中各家哗然。
我笑得薄凉。
这一出戏，我早早就被拉上戏台。
从没人问过我的建议，似乎都觉得娶我是对我的恩赐。
可笑。
叶家想娶我不过就是想借我钱家给他们增添百姓中的声誉罢了。
沈靖不是傻子，不会同意的。
于是沈靖召我入宫，询问我的意见。
我没想到林亦舒也在。
沈靖让我们俩好好聊聊，我知道他对林亦舒还有些期待。
可是自从我去北疆之前他对我说了那些话，我就没有任何期待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那就不要互相消磨了。
“月儿，你……”
“林公子不必多言，我同意退婚的。”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退婚，是将你作为平妻娶进来。”
“不必如此的。”
“这还不够好吗月儿？你这样的女子，平妻还不行吗？”
我还没开口反驳，沈靖先进来了。
“你说的什么鬼话？没有她我们大梁早就不复存在了，何来你林家，何来你林亦舒？让你娶月姐姐，那是抬举你懂吗？”
林亦舒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甚是恼怒。
沈靖挥挥袖子让林亦舒走了。
他大概没想到当年的人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月姐姐，我没想到他……”
“不是您的错，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是我当年识人不清，让他闯入我们的世界了。”
“那你觉得叶润如何？”
“臣无心仪之人。”
沈靖下旨取消我与林亦舒的婚约，让我自己择婿即可。
有些男子很是惶恐啊，怕我找他们。
我倒也没瞎。
在京中安稳一段日子，我过着闲散的日子，与母亲闲聊，或者是满京城的玩乐。
沈靖打着陪伴皇后的名义忽然把我和母亲接进宫中。
原来是他发现叶家有动作，希望我能在他身边，他只信我这一个武将。
母亲不愿离我太远，于是一起来了，宫中守卫森严，我也比较放心。
待了小半个月，风平浪静。
就在那个深夜，静得可怕。
我心里直觉不对，前往承乾殿找沈靖。
看到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我松了口气。
但是不知为何我还是止不住地心慌。
刀剑交错的声音响起。
来了。
叶润带着一队兵马包围了承乾殿。
我母亲被他挟持了，站在他身边。
“你们母子还真是情深啊，我一说你受伤了她就跟来了哈哈哈，真是得来不费工夫啊。”
我明白母亲是关心则乱了。
沈靖一声令下，又一堆人包围了叶润。
沈靖又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他早就发现了叶润不对劲，做了很久的准备。
终于，鳖进来了。
不过意外的是我母亲被叶润胁迫了。
可是，我母亲习武啊，叶润一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怎么挟持她啊。
不过我忘了，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是会爆发出无限潜力的。
我和母亲都没反应过来。
叶润一刀插入我母亲的腹中。
“哈哈，我就是死也要带走一个哈哈哈哈不会让你们如愿的哈哈哈哈哈。”
我一剑将叶润的头颅砍下，血溅当场。
可是换不回我母亲的命了。
我握着母亲的手，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
“月儿，做你想做的就好，去做吧，母亲永远在你身边。”
我泣不成声。
终于，我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9
沈靖给了我很多补偿，很多赏赐，可是我不想要这些，我想要我的家人。
我越来越消沉，不再出门玩耍，不再上街闲逛。
我想做的吗？
我想陪着母亲，伴着祖父，还有父亲，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坐在一起生活就好。
我想做的事，是和家人一起执剑策马走遍天涯。
我还想和祖父一起征战沙场……
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怎么完成这些呢？
太医来了好几拨，直说是心结，要我自己看开了才好。
可是这要我怎么看开啊？
沈靖真的是很好的皇上。
除去叶润之后，他大赦天下百姓，常常微服私访。
他知道这些官员会挡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所以他要亲自去看，亲自去听。
大梁一片盛世。
母亲，父亲，祖父，你们看到了吗？
我钱家要守护的江山很好，特别好。
可是蛮夷看不惯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来势汹汹。
这次我遣散了钱家所有的下人，请旨前往北疆。
我想这就是我想做的事吧。
护着北疆，护着大梁，尽我所能，一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