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就都对上了。”裴珩冷笑一声,心中的疑惑也茅塞顿开。
沈棠雪的推论看似惊世骇俗,但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联系起来,便发觉她的推论合情合理,严丝合缝。
“还好有陛下亲笔催促办案的圣旨,有如此正当的理由,还能拖上三日。”靖安侯叹了口气,“但估计也是极限了。”
裴书臣盯着裴珩许久,被身边的江淮衣踹了一脚,这才回过神来。
他说道,“魏三早就被我们拿下了,但他就是个草包,一问三不知。甚至整个大房都似乎并未接触魏家那些阴谋的核心。我们原想从他这里突破,没成想功亏一篑。”
“未必。”沈棠雪徐徐道,和江淮衣对上了视线。
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
前世沈棠雪好歹也曾辅佐过一个丞相,对魏家稍微有些了解。
虽然在宋哲轩爬到高位时,魏家已经被踢出局了——二皇子登基,魏家和许家都是辅佐二皇子的人,但魏家却借机坐大,外戚尾大不掉,为了自己的利益,新帝最终与魏家割席。
这也是今日她才想起来的——重生之事本就诡异非常,时间一久,有些记忆都被淡忘了。
前世,魏继昌谋反身死,被一箭穿心;魏思平的下场最惨,被五马分尸;
魏家的女眷倒是比较幸运,只是被逐出盛京,永世不得回京——这就是当了太后的德妃,能为娘家女子争取的最大的利益了。
而魏家唯一有好下场的,便是魏思杰一家,他在关键时候和魏继昌断绝关系,辞官带着妻儿回家乡,因此他们那一脉在魏家家破人亡时,并未受牵连。
也许,那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江淮衣说出了这个想法,“魏家人懂借势,陛下自诩聪明,实则被魏家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昏庸而不自知。但确实让魏家有了强有力的支持。此时从外界不好解决,那就从内部瓦解他们。”
“如何瓦解?”侯夫人的手蠢蠢欲动,“难不成要带人夜袭?”
江淮衣扶额,“……娘,这是盛京,夜袭将军府是犯法的。”
侯夫人摸摸鼻子,“……抱歉,这么多年还是没习惯。”
靖安侯也只能扶额苦笑。
“魏家父子并未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团结。……”沈棠雪缓声道,“按照魏三交待的情况,基本可以判断出,大房是被排除在核心之外的。”
侯夫人沉吟道,“是不是那个魏三的骨头硬了些?”
“……夫人高估那个酒色之徒了。”裴书臣提到魏三,表情一言难尽,“他纵情声色犬马,若说他有花心我信,说骨气,庆春楼门口的乞儿都比他有三分血性。”
侯夫人:“……”随即嫌晦气地“啐”了一句。
沈棠雪忍不住笑了下,拉着侯夫人的手安慰了几句。
江淮衣说道,“眼下证据基本齐备,足够证明魏家是军饷被劫案的幕后黑手,但想将德妃和二皇子一并拉下马,就还差了些。”
“就差金矿和铁矿的明细账目了。”裴珩补充道。
他之前借着经商的机会,和魏家人打过交道,掌握了一些,但不全。金矿和铁矿是魏家的生财之路,一向被他们看得比命都重要。
众人群策群力,商量之后觉得,可以之后再次派人去晋阳寻找账册,当务之急是将魏家按死,否则侯府就该有危险了。
但魏家父子十分狡猾,而且齐心,这些年做的事也十分隐晦,加上还有为陛下替他们保驾护航,若是不能让那位信服,他们做再多都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思路不太对,我们一直想的是从外界打破魏家的防守,事到如今,我们未必不能换个思路。”沈棠雪忽然道。
众人齐齐看向她,尤其是裴珩,眼里一闪而过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
沈棠雪:“魏家家主只有一个,魏思杰是长子,理应是下一任家主,而且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推断,魏继昌很可能是有意保护他,不让他参与那些腌臜事,他是想替未来魏家留一片净土。”
“但魏思平却野心勃勃,且直接参与了魏家的很多事,想必他对家主之位也是势在必得。他们之间终有一战,不如就由我们挑起这个矛盾,提前瓦解他们的力量。”
裴珩迟疑了一下,“……你打算如何挑起他们的矛盾?”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对付如此精明的鱼,我们准备的饵料越丰富,他们越不容易上当。”沈棠雪胸有成竹,“不妨就用直钩试试。说不定就会有自负的鱼来咬钩。”
直钩,就是将对魏思杰摊牌,让他加入进来,一起对抗魏继昌和魏思平的意思。
裴书臣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郡主……”下意识看向江淮衣。
江淮衣却在略作思考之后,赞同地颔首道,“夫人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裴书臣: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裴珩则和靖安侯也对视一眼:直钩,未尝不是个办法。
……
众人商量出了结论,靖安侯和裴珩又去了书房,有事相谈。
江淮衣则亲自送裴书臣出府。两人一路沉默,直至行至一处假山掩映、翠竹环绕的僻静角落。四周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更显幽深。
裴书臣忽然停步转身,目光沉静地看向江淮衣。
“方才屋内所见到的那位衡老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否就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裴家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前辈?”
他话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敢信,但眼里却有坚持,只等着江淮衣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问出这句话,江淮衣没有半点意外,更似是早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和他对视片刻,轻缓地点了头。
裴书臣闻言身躯猛地一震,眼中为之一亮,似是被巨大的惊喜所淹没。
“我就说,他的眉眼都与我祖父极为相似!”
提到祖父,裴书臣的声音又陡然低沉下去,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按族谱论,我祖父与他还是堂兄弟。当年,他们尚书府那一脉才是裴氏正统的嫡系主支,风光无两。我祖父和那位还是堂兄弟,当年那位裴尚书才是正经嫡出主家……”
“没曾想,军饷案发之后。族人为求自保,竟将他们一脉从族谱上划去,对外宣称与他们早已分宗,断绝往来……最后倒是便宜了我家。”
他说到这里,脸上火辣辣的,那种不光彩的历史,提起都叫人愧疚难当。
“如今裴家上下,净是一群蝇营狗苟的小人,哪里还有半点可言?”
江淮衣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劝道:“云舟,当年出事之时,你尚在稚龄,,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如今的裴家,也非你能做主的。你无需自责。”
裴书臣却缓缓摇头,嘴角溢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话虽如此,可也有老话说,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我受了好处,自然也应该分担这份亏欠。”
至今家中的藏书阁还收藏了许多当年从裴府搬来的书籍,其中不乏那位裴公子的札记。
他看着那位的手札长大,当年名冠京华的裴公子,他的才学,他的风骨,他的儒雅谦和,在字里行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甚至是他和友人出行,随手写下的游记,都能彰显出他不凡的眼光和心胸。
这样一个人,若非遭遇那样的大难,如今早已在朝堂上大放异彩,造福一方了,何至于今日这般,活得小心翼翼,连本名都不能用。
江淮衣叹了声,默默往前走。
裴书臣跟上他的脚步,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掌控裴家,复先祖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