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楠开着车载着舒宁缓缓驶离酒店,霓虹灯影从车窗外掠过,在舒宁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的、蓝的、金黄的,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内心。
徐思楠握着方向盘,眼角余光偷瞄副驾驶座上的舒宁,几次想开口安慰,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舒宁靠在车窗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的夜色,下唇被咬得泛白,几乎要渗出血来。那是一个她紧张或压抑到极致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车内的气氛安静得压抑,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和轻微的音乐声。舒宁的手机屏幕偶尔亮起,工作群里同事们发着的消息。她机械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望向窗外。
"你..还好吗?"徐思楠的声音很低,带着试探,他太了解她了,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甚至可能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嗯。”舒宁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视线依旧固执地黏在窗外。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狠狠陷进掌心。好?她怎么能好?
"没关系,舒宁,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户婚礼。"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甲方,仅此而已。"
但是,无论她怎样用理智说服自己,胸口那种窒息般的闷痛却怎么也消散不去。那个站在台上,西装笔挺,意气风发的男人,曾经是她的全世界,也是她青春里最美好的梦。
车子在舒宁所住小区的地下车库缓缓停稳。
“到了。”徐思楠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打破了长久的死寂。
舒宁像是才从漫长的梦游中惊醒,她转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你,楠哥。”
“我上去陪陪你吧……”徐思楠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着她,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英挺的眉眼间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我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向了电梯口,将那道充满关切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滴”一声轻响,指纹锁识别成功,门"咔哒"一声打开,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色的光晕,却让这个近百平的房子显得愈发空旷和孤独。
舒宁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像个幽灵一样走进客厅。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冰箱运作的微弱嗡鸣声。
手上拎着的婚礼伴手礼,那个印着“F&S”烫金LOGO的精致礼盒,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
她将手包随意丢在沙发上,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沿着沙发边缘缓缓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此刻的她,没有哭泣,也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娃娃,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点。
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摸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
五年的时光筑起的堤坝,在亲眼看见他身着礼服、拥着另一个女人接受祝福的瞬间,彻底崩塌。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喉咙里传来一阵阵干渴的灼痛感。
她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去倒杯水。
黑暗中,她拉开橱柜,凭着肌肉记忆拿出那个最常用的玻璃杯时,整个人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在那个阳光慵懒的午后,她和傅泽飞手牵着手逛街。在一家家居店里,她看到了这对杯子,开心地举到他面前:“飞哥,你看,这个杯子好不好看?”
傅泽飞笑着接过杯子:“好看,我们买一对,以后就用它喝水,好不好?”
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杯子的谐音辈子,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好。"他深情的看着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一辈子...
“哐当——”
她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杯子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摔碎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体面。
她整个人沿着橱柜滑倒在地,压抑了一整晚,甚至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情绪,在此刻,如同山洪决堤,彻底爆发。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她再也忍不住了,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发出压抑又痛苦的呜咽,像一头在暗夜里遍体鳞伤,却不敢大声呼救的幼兽,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她哭被彻底否定的三年青春的自己
她哭被弃如敝履的三年真心的自己
她哭那个为了爱情放下一切尊严的自己
她哭那个未见天日的小生命
......
眼泪模糊了视线,五年前那个深夜,拉着行李箱独自走在雨夜中的自己,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2018年的春天,江城总是阴雨连绵。
那个周四的下午,舒宁因为身体不适,请假独自去了医院。
当医生将那张写着“阳性,妊娠3周”的孕检单递给她时,舒宁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她接过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她缓缓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目光几乎是贪婪地胶着在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纸片上。
"妊娠3周"……
舒宁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生怕这是个梦。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凑近,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确认——是的,真的是“妊娠3周”!
一股暖流自心口猛然迸发,瞬间席卷全身,她猛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握着那张检查单,她慌忙捂住嘴,才没让那声惊喜的尖叫溢出喉咙。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眼睛弯成了月牙,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怀孕了!
她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泽飞!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到,当傅泽飞知道这个消息时,会会露出怎样惊喜!
她将那张孕检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包里最贴身的夹层,视若珍宝。
她去了超市,买了他爱吃的食材,哼着歌,精心准备了一桌他爱吃的菜,她像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妻子,满心欢喜地从黄昏等到深夜。
晚上十点,玄关处终于传来了开门声。
傅泽飞回来了,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的女士香水味。
他看着满桌早已冷掉的饭菜,眼神里没有惊喜,只有疲惫和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忍。
"你回来了。"舒宁起身迎接他,满心的欢喜,"先吃饭,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傅泽飞脱下外套,走到沙发边坐下。
“小宁,我们分手吧。”他平静地开口,眼神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舒宁端着刚热好的汤从厨房出来,满眼笑意的说:“喝多了吧你,说什么呢?”
傅泽飞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开吧。这样下去,对彼此都是拖累。”
舒宁的笑容僵在脸上"拖累?"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所以这三年,我是个拖累?"
舒宁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里的孕检单,她几次想开口,几次又咽了回去。
傅泽飞移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舒宁,我们...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你还年轻,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舒宁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那你呢?你找到更好的人了,是吗?"
“她能帮我。”
当她听到傅泽飞这句冰冷残忍至极的话时,她所有的话,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我每天都在拼命往上爬,而你……只会拖慢我的脚步。”
“对不起,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感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我们就到这里了。”
一句又一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为她好,像是在为这段感情做着最体面的告别。可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抽得她头晕目眩,尊严尽碎。
那一刻,她彻底死心了。
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孩子,绝不能有一个将他母亲视为“拖累”的父亲。
在极致的痛苦中,舒宁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轻轻说了句
"好"
她脸色惨白如纸,默默地转身,走回了房间。
开始收拾行李。手指颤抖着,异常冷静地将自己常穿的衣服、护肤品一件件塞进行李箱。动作精准却带着绝望的麻木。她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衣物和书籍,还有那个象征着"一辈子"的玻璃杯。其余他送的礼物、珠宝、奢侈品,她一件都没碰。
几分钟后,收拾完毕,她推着行李箱走出卧室。傅泽飞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平静快速。“小宁,你……”他欲言又止,脸上有一丝错愕和……可能是愧疚?
舒宁没看他。她拿出手机,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傅泽飞,这三年,房租水电生活费,说好AA,我的那份该出。剩下的,都在这里。”
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傅泽飞的手机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支付宝到账,12万元”。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微信、电话、支付宝,全部拉黑,删除。
"舒宁,你..."傅泽飞错愕地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傅泽飞,我不欠你。"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推着行李箱走到门边。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时,她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能……最后抱抱我吗?”
傅泽飞迟疑片刻,起身走向她。他从后面拥抱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舒宁转过身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头,贪婪地汲取着这最后一次熟悉的,冰冷的气息。
替她的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他的父亲。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
几秒后,她猛地推开了他。
头也不回地,拉着行李箱,冲入了门外那片漆黑的、冰冷的雨夜。